索罗斯:德国的姿态是目光短浅的
阅读提示:索罗斯指出,欧元区解体遭受损失最大的将是德国,作为欧盟和欧元的主要缔造国,德国拯救欧债危机义不容辞,同时面临着巨大机遇。
为期两天的欧盟峰会6月29日于布鲁塞尔落下帷幕。在本次峰会中,意大利、西班牙、爱尔兰等债务国成为赢家,各国最终达成为缓解欧债危机而努力的三大成果:一、欧洲稳定机制(ESM)将可直接向银行注资;二、稳定机制可通过购买重债国国债来压低其融资成本;三、推出1200亿欧元的一揽子经济刺激计划。
对于历来主张债务国以财政紧缩和结构性改革应对危机的德国来说,本次峰会可谓做了最大的让步,德国总理默克尔甚至取消出席峰会的新闻发布会。欧债危机愈演愈烈,作为欧洲第一大经济体,德国“惜金如命”的态度越来越受到欧盟各国和业内人士的指责。
在欧盟峰会前,传奇金融大鳄乔治·索罗斯在接受德国《明镜》周刊采访时对德国消极救市提出了严厉批评。索罗斯认为欧债危机已经到了非解决不可的程度,而德国不愿牵头为重债国输血,避祸唯恐不及的姿态实属目光短浅。
索罗斯指出,欧元区解体遭受损失最大的将是德国,作为欧盟和欧元的主要缔造国,德国拯救欧债危机义不容辞,同时面临着巨大机遇。正如战后美国推行“马歇尔计划”用于欧洲重建,从而顺利建立以美元为中心的国际货币体系——布雷顿森林体系一样,如果德国对重债国实施强有力的救助计划,很可能得以建立相似的货币金融体系,赢得巨大的政治、经济效益。
以下是《明镜》周刊对乔治·索罗斯的采访实录。
为什么德国该背负所有骂名?
问:在曾经推动欧洲整合的德国,人们已经开始公开讨论离开欧元区的可能性了。很多德国人认为,回到马克时代将比继续留在有缺陷、有裂痕的欧元区所付出的经济代价要更小。你对此怎么看?
索罗斯:毫无疑问,欧元区解体将会是极具破坏性的,无论是金融、财政还是政治代价都非常大。而德国将遭受最大的损失。德国人认为到目前为止他们几乎没有受到危机的实质性影响。而危机几乎都以债务的形式传递,真正的损失只有当债务无法偿还时才会发生。
问:根据调查,大多数德国人不再相信希腊和其他债务国有一天能把债务还清。他们担心德国会被其他欧洲国家套牢。
索罗斯:但是那只有在欧元区解体之后才会成为现实。我们已经注意到了债务国巨大的资本外逃现象,不仅仅是希腊,还有意大利和西班牙。所有这些资本传输都会导致在欧洲结算系统(Euroclear System)内债权国银行向债务国央行索赔,这对双方都会造成很大的损害。我相信到今年底,德国联邦银行的上述索赔额将超过1万亿欧元。
问:在欧元区倒塌以后,这些索赔是否会变得毫无意义?德国总理默克尔在释放“退出欧元区”的信息时,能否看作只是一种用于讨价还价的威胁?
索罗斯:德国可能会离开(欧元区),但将会承受难以置信的代价。我正好看了德国财政部长(朔伊布勒)的报告,评估了退出欧元区对德国经济活动和就业带来的负面影响,这两点确实会发生。因为现在的情形是这样的:德国总是以最小的代价去捍卫欧元,而那些债务国不得不花费巨大的代价重新融资填平债务。尽管这样会长期保持德国在欧洲的领袖地位,但会导致其他欧洲国家把德国看成一个不受人待见和尊重的“帝国”。
问:为什么德国就应该背负所有骂名?毕竟,欧盟其他国家逃避了必要的结构性改革并且已经过度消费。
索罗斯:毫无疑问,那些背负巨额债务的国家尚未引进德国式的结构性改革,并且因此处于不利地位。但问题是,针对性的惩罚性政策使得这些国家的不利条件比宣称的还要大。意大利现在每年必须要拿出GDP的6%以支付再融资形成的新老债务。没有其他方法,因为只有答应了那样的苛刻条件,意大利才能尽量弥合与德国之间的隔阂。
问:德国的错误到底有多大?
索罗斯:这是一种连带性的责任,每个进入欧元区而又没有真正预想到后果的成员都有责任。欧元区建立后,调控者在没有剔除任何主权资本的情况下允许银行无限制购买政府债券。而欧洲央行也以平等条件贴现所有政府债券。所以商业银行很快发现囤积弱国的债券有利于获得额外的收益。
问:那样的话就拖低了利率?
索罗斯:是的。低利率助长了一些国家比如西班牙、爱尔兰的房产经济和内需繁荣的泡沫。与此同时,德国却在消解重新统一后的负担、紧缩开支并变得更具有竞争性。这导致了经济表现的巨大差异,欧洲也因此分化为债权国和债务国。所有这些情况都是由欧洲的执政当局制造的,包括很大程度上以德国联邦银行为模板的欧洲央行。德国人似乎正在倾向于忘记欧元正是法德轴心创造的产物,而且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比德国从欧元那儿得到的政治、经济利益更多。因此,创立欧元后无论产生什么后果都是德国不可回避的债务,这是它的义务。
德国面临历史机遇
问:让德国人回忆起欧元的诞生过程已经很困难了。他们觉得那是为了换得其他国家对德国重新统一的支持才放弃马克的。
索罗斯:很正确。欧洲的一体化进程的确很大程度上有赖于德国总愿意付出一些额外的努力来达成各方接受的妥协,因为德国迫切渴望欧洲其他国家支持它的统一。这种“远见”创造了欧盟。
问:今天我们是否还需要同样的远见?
索罗斯:我想对现在欧元区所发生的状况以及二战后布雷顿森林体系(以美元为中心的国际货币体系)建立时的情形做一个对比。那之后,美国成为这个系统的中心,美元成为支配性的世界货币。那是一个被美国支配的自由世界。但是美国是在通过“马歇尔计划”为战后欧洲重建提供巨量资金的前提下才赢得那样的位置的。美国成为一个仁慈的中央帝国,是因为其他国家受益于美国巨大的恩惠。
问:那样的情况和现在我们所处的境遇相比有多大的意义呢?
索罗斯:德国今天正处于美国当年相似的位置,但它却不愿去做类似“马歇尔计划”那样的事,它反对为欧洲建立任何输血联盟。
问:“马歇尔计划”的确很有意义,但是其总额只占美国GDP总量的一小部分。而从另一方面来讲,欧元拯救计划的潜在支出可能会超出德国所掌控的力量。
索罗斯:荒谬。债务削减方案越广泛、越令人信服,就越不容易失败。而且记住,就像德国因为“马歇尔计划”而感谢美国一样,意大利会感谢德国帮助他们降低再融资的成本。如果能做到那点,德国就能够仿效美国建立类似于布雷顿森林体系那样的金融体系。而且意大利会很高兴地接受这样的体系,因为它会从这个体系中获利。德国人没有意识到这个机遇,是一个悲剧性的、历史性的错误。
问:为什么当时美国人支持“马歇尔计划”,而现在的德国人却支持默克尔推行的紧缩政策?
索罗斯:美国在二战后有一种胜利的喜悦,并感悟到了慷慨的重要性,他们吸取了一战后推动对德国惩罚的教训。那塑造了一个怎样的德国呢?是对世界产生巨大威胁的纳粹独裁政权。今天的德国并不像当时的美国那样繁盛和慷慨。但是实际上,德国仍然十分繁荣。
问:准确地说,这种繁荣正是德国人所害怕失去的。
索罗斯:德国的姿态是目光短浅的。当前,德国国内没有任何危机的征兆,但是如果欧元危机不能尽快得到解决,德国会马上开始感受到全球经济活动的萧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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