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TCA，到底有多大影响？
阅读提示：真要解决国内资金非法外流的问题，最有效的方案还是加大对洗钱犯罪的预防和打击力度。
撰稿｜馒头老妖
最近，一则消息让国内很多人都非常关注：美国和中国已经达成初步协议，可能会在近期签署FATCA，也就是《美国海外账户税收合规法案》；一旦该协议最终生效，则中美之间，就会互相通报对方国民在本国开设账户的信息。
那么，FATCA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又能带来多大的实际影响呢？
查税是头等大事
大家都知道，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美国都是这个地球上说一不二的老大，在处理外交事务上非常霸道，不太考虑他国的感受。而实际上，美国的法律在对待司法主权上，同样也很霸道。
在诉讼中，如果法庭需要得到某个与之有关的证据时，法官可以签发传票，命令持有该证据的人向法庭出示该证据，这是世界上大多数国家都有的规定。但是，如果该证据并不在本国领土之内，通常法庭是没辙的，毕竟法庭的权力来自于国家主权。然而，根据美国的《诉讼规则》，如果这个持有证据的人（或法人）具有美国国籍，哪怕他此刻身处火星，美国的任意法庭都有权向他发出传票，命令其交出某个特定的文件或到法庭作证，否则可以按照藐视法庭罪论处。
这就是所谓的“域外开示”制度，直接赋予了美国法庭以无视他国主权的超级权力。当然，这只能是针对本国公民或法人，对于他国公民无效，但也已经够霸气的了。而FATCA，也就是域外开示制度的超级加强版。
这次，该法律将取证的范围拓展到了他国的金融机构：只要是美国公民（或法人）在他国的金融机构开设有账户，则美国公民就有义务向美国国税局(IRS)申报此事；而该外国的金融机构，也有义务主动向IRS报告该账户的有关情况。
这听起来有点匪夷所思，本国公民的自主申报还好理解，他国金融机构，凭什么要买美国、美国国税局的账，给你提供数据呢？再说，客户信息在哪都被视为商业机密，告诉你IRS了，我还怎么做生意啊？
这里有个背景，即美国的IRS到底有多厉害。大家都知道美国有个大名鼎鼎的联邦调查局(FBI)，在打击犯罪上享有盛名，但IRS在规模上比FBI还要大得多。比如，2014年的预算，FBI约83亿美元，雇员3.5万人；而IRS的雇员则高达8.9万人，预算则是112亿美元！
当年禁酒令时期，芝加哥黑帮头目阿尔·卡彭，号称黑白两道通吃，FBI和当地警察都拿他没辙。他垄断了芝加哥的私酒生意，还曾制造过“情人节屠杀案”，都没有被起诉。然而，就因为他开设的赌场欠下了大概1万多美元的税款，就被IRS不屈不挠地送进了监狱，无论是恐吓证人、企图贿赂陪审员都没用。这就是国税局的厉害，想要从山姆大叔的口袋里掏钱，嘿嘿，那就是最严重的犯罪。
实际上，美国法律对于税收稽核高度重视，赋予了IRS各种特权，目的就为了一个：别想逃我的税！而FATCA，不过是这种特权中最新的一个利器。
威力如何？
但是，这里头就有一个问题了：IRS再狠，也管不到美国领土之外。对于本国国民，你还可以威胁说等你回国就送你坐牢，而国外的金融机构，我就是不合作又如何？有本事跑到国外来执法啊。更何况有的国家（比如瑞士），法律明文禁止金融机构将客户的信息交给任何无关的人，哪怕是金融机构愿意合作，都要冒着被本国法律制裁的风险。
于是，FATCA（《美国海外账户税收合规法案》）就横空出世了。
它所采取的态度，是先礼后兵。首先，美国政府动用外交手段，“邀请”各国与自己签订协议，通过国际条约的形式，规定了该国金融机构在涉及美国公民的海外账户问题上有报告义务。然后，对于那些没有签订协议，又被列入重点关注地区的金融机构，则采取一个近乎抢劫的办法：如果一笔钱从美国本土，转到了这些金融机构，IRS直接先扣下金额的30%，作为预交的税款，至于能不能要回来，就等你把问题讲清楚了再说吧。
这种霸王条款，除了那些传统盟国，想来其他国家是不愿意接受的。于是，FATCA又分成了两个版本：
第一种模式，是双向的信息通报，缔约国把上述信息收集汇总后交给美国，相应的，如果该国公民在美国有账户，美国也会将这一信息通报给该国税务机关。也就是说，大家是对等的、互利的。
第二种模式，则是该国修改法律，削弱金融机构的保密义务。这样，美国IRS就可以直接向该国金融机构施压，命令其交出相关信息。
目前，绝大多数缔约国选择的是模式一。而报道说我国与美国初步达成的FATCA协议，应该也是模式一。这样的合作模式，对于双方都有利，又尊重了双方的主权，更容易被其他国家所接受。
而国人最关心的问题，恐怕还不是FATCA的前世今生，而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它究竟能有多大作用？会让那些把钱放在美国的中国人寝食难安吗？
本文作者认为，有作用，但未必很大。
首先，想要规避FATCA的影响并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比如，他可以将这笔钱以各种渠道洗到一个监管不严、与中国没有相关税务协查约定的国家或地区去（如维京群岛、百慕大群岛、安哥拉等等），手法可以是投资拍电影，可以是公开拍卖一个被炒到天价的所谓抽象派艺术品，还可以是直接买下几万个比特币（按照最近的行情，2.5万个比特币的“价格”就是10亿人民币了），悄声无息地发往海外。一句话，转移资产需要成本，但并非不可能。
其次，FATCA仅仅针对美国公民有效。所以，如果某人坐拥巨大资产又害怕IRS将此情况通报中国，他完全可以采用壮士断腕的办法：放弃美国国籍，加入第三方国籍。许多太平洋小国，对入籍归化条件的态度相当宽松，只要你肯来投资就成。实际上，已经有不少人这么干过。比如，著名社交网站Facebook的联合创始人之一，爱德华多·萨韦林就放弃了美国国籍而加入了新加坡籍，被很多人怀疑是为了避税。
再者，就是外界普遍质疑的一点：IRS虽然非常强大，但如果各国的相关账户信息潮水一般涌来，IRS能处理得过来吗？相应的，外国公民在美国开设的账户数量也相当庞大，要把这些信息一一梳理汇总，无疑也是一项艰巨的工程。要知道，美国公民的税收都是个人自主申报，IRS只在其中抽查，根源就是人手不足。现在还要去弄清楚他国公民的问题，IRS也不是三头六臂啊，会不会心有余而力不足呢？
FATCA来了，这是我国参与反偷税的国际合作的重要一步。但是，真要解决国内资金非法外流的问题，最有效的方案并非依靠它，而是加大对洗钱犯罪的预防和打击力度。对于合法收入，在哪儿缴税都是钱，而美国的税负往往比中国还重，行为人缺乏转移资本的动力；真正需要卡住的，应该是那些来历不明的非法收入，在其还没有“偷越国境”之前就将其拦截，这才是根本解决之道。
※版权作品，未经新民周刊授权，严禁转载，违者将被追究法律责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