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莱坞为什么那么爱歌舞?
不过,倘若人们就此一厢情愿地认定,“宝莱坞=印度电影”,那也是大错特错了。印度是一个多种族、多语言的国家,其各地不同的“官方语言”的结构特点,也反映在了最彰显当代大众流行文化性质的“电影”上。北印度印地语一家独大,宝莱坞中心地位当仁不让。南印度泰米尔语、泰卢固语(最主要的达罗毗荼语)双强并立,电影中心便有两个:安得拉邦首府海德拉巴的“托莱坞”(Tollywood),以及泰米尔纳德邦首府钦奈的“考莱坞”(Kollywood)。此外,位于喀拉拉邦的“莫莱坞”(Mollywood),和位于邦卡纳塔克邦首府的“桑达坞”(Sandalwood),也面向达罗毗荼语市场(马拉雅拉姆语、坎那达语),尽管所占份额甚小,却值得被记上一笔。
群“坞”逐鹿,构成认识印度的绝佳视野。
为何一言不合就“尬舞”
从父辈喜闻乐见的《大篷车》,到中青年朋友耳熟能详的《三傻大闹宝莱坞》《我的名字叫可汗》《灵魂奔跑者》《巴霍巴利王》等,印度电影总是塞满了歌舞场面。那部无比励志的《摔跤吧,爸爸》在中国院线大热后,本来做好准备迎接“又唱又跳”的观众不免直呼意外:咦,歌舞镜头缩水了?那么,印度电影一言不合就“尬舞”的传统,究竟该怎么解释呢?
然而,《阿拉姆·阿拉》中的第一首歌名为《以真主的名义赐给我爱情》,演唱者瓦兹尔·穆罕默德·汗——顾名思义,可知是位穆斯林;第一个跳起舞来的女主角,也是穆斯林公主的“人设”;而电影的整个故事,更是由取材于《一千零一夜》的波斯戏剧改编——也就是说,和“湿婆”关系不大。
何以印度电影最先展现的题材不是本土史诗,而是来自“外邦”的《一千零一夜》呢?这要从印度的波斯裔群体和波斯剧场讲起。需要指出的是,印度的波斯裔大多并非穆斯林,而是琐罗亚斯德教(又名祆教、拜火教)的教众。为躲避征服波斯的阿拉伯人的迫害,他们在 8 至 10 世纪从波斯迁徙到印度,至今还保持着琐罗亚斯德教的信仰。而在有声电影产生之前,印度最普遍的戏剧娱乐形式,就是在波斯剧场里看戏。
波斯剧场最大的特点,在于分为“深幕”和“浅幕”。“深幕”之上画的大多是宫殿或花园一类端庄、肃穆的场景,“浅幕”悬挂的是热闹的街景;戏剧的主要剧情都在“深幕”中演出,“浅幕”里则会有许多甚至从未在剧情中出场的人群“现身”,尽情舞蹈或“插科打诨”。“深/浅”的划分,最明显的目的是为了扩大市场,吸引印度不同阶层尽可能多的观众涌入剧场。
为经营计,波斯人绞尽脑汁。对于识字的印度中上层观众,掌控了孟买印刷行业的波斯人会分发剧本,以便他们了解剧情。(比如,一部剧目若以马拉地语演出,听不懂的观众,可翻阅被“译”成乌尔都语或印地语等印度主要语言的剧本)对于不识字、语言又不通的印度平民大众来说,节奏欢快的印度歌舞,与一些看似浮夸但张力强的表演,便成了跨越语言、“欣赏无障碍”的沟通纽带。19 世纪 70 年代之后,一些波斯剧场由印度大城市走向乡镇等更广泛的地域,由固定的城市剧场发展为巡回剧场,在设备条件不足的状况下,更需要用夸张的动作和热闹的音乐来吸引观众的注意。
除此之外,印度的电影在上映前后,其主题音乐也可以通过出唱片售卖版权而盈利——“盈利”,当然是资本终极的目的。电影促进了音乐的蓬勃兴盛,而通过走心设计的音乐,电影中的故事、情感也能够更为流畅地展开,两者相辅相成。业内人士透露,“在印度,电影工业和音乐产业密不可分。印度一年生产差不多数千首歌曲,其中至少半数以上来自电影。”
如今,很多现代印度电影,比如红遍网络的《误杀瞒天记》等,已经不再强势插入各种“欢歌笑语,蹦蹦跳跳”的“神来一笔”;不过,习惯了传统印度电影“一言不合就尬舞”的人们,是否反而会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若失”呢?
宝莱坞、托莱坞、考莱坞的生态体系
印度每年产出1500部至2000部的电影,每天都有千万以上观众走进电影院,仅从数量来看,是当之无愧的电影第一大国,超过全世界任何其他国家。电影这种艺术形式对于印度的意义,也似乎要胜过它国,在为纪念印度电影百年而拍摄的《孟买之声》结尾中,有一段群星大合唱,影星沙希德·卡普尔欢快地唱道:“我们的文明就是电影文明。”而沙鲁克·汗的最后登场,更仿佛天神下凡,接受全体群众的膜拜。
在印度,宝莱坞的影响无所不在。街头上到处都是宝莱坞明星代言的消费品广告;孟买和新德里的时装展览和各种秀场上,总可见到宝莱坞明星的出场表演;贫民窟的破旧房子里,青年人的床头前会贴着沙鲁克·汗的海报;富人家庭举办的豪华婚礼可能由宝莱坞的导演、舞蹈指导来策划……最近几十年来,宝莱坞还扮演了印度与全球(西方)之间的桥梁角色。当印度打开封闭已久的大门,走向经济全球化之际,宝莱坞聪明地吸纳西方的文化资本符号,让观众大开眼界。许多西方的流行时尚,诸如篮球、足球、情人节,各种时尚品牌,以及各个国家的标志性景点,都是通过宝莱坞而为印度观众所熟悉的。直到今天,宝莱坞一直牢牢把控着印度的时尚前沿,印度流行的电影杂志,每期都会邀请明星穿着各种大牌服装,向印度大众展示“时尚与美”。
与过去的印地语电影相比,当代宝莱坞在拍摄手法、视角、主角形象、主力消费观众等方面,都有了质的变化。纵观“宝莱坞”的形成动力,包括20世纪90年代印度经济开放所导致的观念巨变、海外流散印度群体的热捧、孟买电影行业的新旧交替,以及印度经济增长所导致的消费者及消费口味的变化,多元而复杂。因此,“听者有心”,仔细研究宝莱坞的音乐歌舞,你会发现,它融合了活力与现代的欧美元素,以及印度教徒偏好的“经典口味”,正好体现了“多元而复杂”的一个剖面。另一方面,宝莱坞的“套路”也并非没人诟病,对投资者来说,“大牌男明星+老生常谈的情节+千篇一律的歌舞”是投机的要诀;表演的细腻,故事的精彩,表现手法的创新,可有可无。上马一部突破现状、挑战观众伦理道德的电影总是冒着不小风险的——好在,最近的这十年,宝莱坞也在突破窠臼,尝试迎来新的黄金时代。
电影制片人向来认为,印度南部“大有可为”,此地的2.6亿居民,普遍要比全国平均水平富裕。影片层出不穷,观众欢呼雀跃,在世的超级明星拥有以其名命名的寺庙,铁粉们会用牛奶洗涤佩带花环的演员图像剪纸图案,以祈祷偶像的作品大获成功。泰米尔纳德邦的八位首席部长中,有五位曾有过当电影明星或剧本演员的经历——故此,倘南部地区都不算“沃土”,那恐怕这世上很难有配得上“电影沃土”称呼的地方了。而地区性电影,有地区性电影的好处:因为缺乏具有全国知名度的演员,所以剧本创作者必须更加努力地编撰出引人入胜的故事——这些优质作品,又被越来越多翻拍成印地语版本,从而扩大了在全国的影响力。印度信实娱乐公司的Shibasish Sarkar说道:“考莱坞和托莱坞这两大电影产业(联合票房已占36%),很快就会赶超宝莱坞。”
在海外发行上,印度电影的国际化道路显得比中国顺畅。这得益于语言优势,产业的成熟,以及印度海外移民的支撑。如2014年的动作片《幻影车神3》不仅在本土斩获60亿印度卢比(约合5.84亿人民币)的票房,在海外也收获颇丰,仅北美地区票房就达到了800万美元,而《我的个神啊》(P.K.)则突破了千万美元大关。
在宣传策略上,印度电影注重传播“理念”。《三傻大闹宝莱坞》对功利主义教育体制的抨击,《小萝莉的猴神大叔》对穿越种族、宗教、国家争端的“爱”的颂扬,《起跑线》对焦虑的中产阶级的入木刻画,都具有一定所谓普世价值上的感染力。
在题材内容管理上,印度电影虽然实行分级制,对于暴力和色情的容忍度倒是与中国“不相上下”,甚或尺度更小。印度银幕上的电影,大多仍是娱乐性较强的合家欢喜剧,按照“引子—小高潮—平叙期—大高潮”的路线行进,动辄2-4小时,如此,百姓恰好可以拖儿带女,在影院优哉游哉“耗”个大半天。
在电影制作上,印度制作成本较高的“大电影”,实行制片人中心制,而中小成本电影则是导演中心制。印度并没有编剧组的概念,一般一部电影的编剧不会多于两人。
在演员挑选上,印度人更喜好英武阳刚的男性形象,且所有演员费用占比大概只有15%-20%,又几乎不参与票房分成——总之,与国内的“小鲜肉中心制”,对比鲜明。
最后,印度还是最大的特效代工厂,除本土需求,英语国家和世界电影中心好莱坞亦能无缝对接。据介绍,印度电影中的特效成本一般占据总成本的1/5,很多特效师来自好莱坞的团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