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迪为何冒天下之大不韪？

　　8月14日，巴基斯坦独立日，卡拉奇举行盛大的庆祝活动。

　　8月15日，印度迎来独立日，德里红堡举行了隆重的庆祝活动。习惯用民族主义煽情的莫迪总理，在活动中再次以其“印度梦”为着力点发表了激情演讲，为印度描绘了在2024年实现5万亿美元经济规模的梦想。

　　在一派祥和的背后，传来阵阵枪炮声——8月15日，印巴再次在克什米尔地区交火。

　　为了给已经进入白热化的印巴冲突降温，8月16日，联合国安理会时隔50年首度闭门磋商克什米尔局势问题，印巴代表都表示支持和平解决争端。

　　然而让人没想到的是，印度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表面上说着要和平解决问题，实际上翻脸比翻书还快，很快，克什米尔的枪声再度响起，几番落败的印度甚至威胁要使出核武器。随着克什米尔地区的紧张态势进一步升级，人们悲伤地发现，克什米尔这只长久以来的“火药桶”丝丝作响，各派势力似乎正在让克什米尔成为另一个加沙——暴力源源不断，和平遥遥无期。

政治冒险

　　5月30日，在印度大选中获胜的印度总理莫迪宣誓就职，开启其第二任期。8月初，印度莫迪政府突然向印控克什米尔增兵，并要求游客和朝圣者撤出该地区。8月5日，莫迪领导的印人党依靠多数席位，在议会突然采取行动，废除授予“查谟和克什米尔邦”特殊地位的宪法370和35A条款，通过了将印控克什米尔地区划分为“查谟-克什米尔”和“拉达克”两个中央直属区的议案，将国际争议领土印控克什米尔强行转化为“印度领土”， 这对于坚持“克什米尔地位未定”的巴基斯坦是难以接受的现实，因此引发印巴严重对立。

　　克什米尔地区位于中印巴阿四国之间，具有极其重要的军事政治价值，被誉为“亚洲的心脏”地区。印巴两国为此长期兵刃相见，而当地复杂的民族宗教关系又使得恐怖势力与大国博弈交错，给脆弱的社会发展带来负面冲击。

　　2019年以来，这一地区随着恐怖活动“升级”和印方强力“回应”日渐呈现出焦灼困境。8月初，印度宣布取消克什米尔“特殊地位”的突然举动，再次给这一地区的未来走向带来新的不确定性，悲观观点甚至认为克什米尔有巴勒斯坦化的可能。

　　不可否认，莫迪此时对克什米尔地区下手，时机选择得非常巧妙。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中国与南亚合作研究中心秘书长刘宗义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访时指出，“从国际环境来看，中国政府因为中美贸易战和香港问题而牵涉了不少精力；欧洲现在也面临一大堆棘手问题亟待解决，如经济发展问题、安全问题、英国脱欧问题等，无暇顾及克什米尔问题。美国将中俄视为战略竞争对手，加强战略围堵，又在全球范围内挑起贸易战，此外，美伊关系剑拔弩张，美国的印太战略还要借助印度，因此，美国也没太多精力关注克什米尔问题。”

　　刘宗义说，巴基斯坦在特朗普政府与阿富汗塔利班和谈中发挥重要作用，美国与塔利班谈判取得迅速进展，美巴关系有所回暖，印度担心美国改变其奉行多年的“印巴脱钩”政策。

　　印度一直反对塔利班，现在印度在阿富汗和平进程中已被边缘化。如果巴方帮美国解决了阿富汗问题，塔利班在阿富汗政府中获得重要地位，那么印度在阿富汗的利益将受到严重损害——印度在阿富汗的投资超过20亿美元，跟阿富汗现政府是战略合作伙伴关系。

　　与此同时，巴基斯坦将会因为塔利班在阿富汗的地位上升而获得比较大的优势，摆脱两面受敌的窘境，在克什米尔集中精力对付印度。而塔利班的胜利也将极大鼓舞克什米尔的反印武装。

　　“印度此时强行改变印控克什米尔地位，有未雨绸缪，防范克什米尔发生大规模武装暴动，并提醒美国尊重印度在克什米尔问题上的立场，不要将阿富汗问题与克什米尔问题挂钩的意思；也不排除印度想诱使巴基斯坦运用塔利班等武装力量发动对印袭击，干扰阿富汗和平进程，在美国和国际社会面前抹黑巴方支持恐怖主义，借此提高印度在阿富汗和平进程中的地位，迫使塔利班与其谈判，尊重其在阿利益等意图。” 刘宗义说。

　　上海社会科学院国际关系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刘锦前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访时指出，自1947年印度和巴基斯坦分治以来，两国围绕克什米尔地区归属问题多次大打出手，印虽依靠综合国力优势略占上风，但导致印巴在克区长期重兵对峙，不仅牵扯印大量军事、经济和外交资源，且因两国长期敌对而无法整合南亚地区，还给恐怖主义势力介入提供了抓手。简言之，克什米尔问题已成制约印度“有声有色的大国梦想”的心腹大患。

　　“莫迪政府想一次性解决克什米尔问题，建立一个单一、团结的‘统一’国家，进而扭转国家‘软弱无力’之现状，集中力量对抗内部和外部对手，最终成就印度强国梦想。”

　　总之，莫迪认为现在是决定取消印控克什米尔“特殊地位”的最佳时机，能够将负面影响以及可能造成的连锁反应降到最低程度。如果往后拖，变数极大。

　　从印度国内政治来看，莫迪连任之后，其主要任务之一就是要推进印度教民族国家整合。印人党及其母体印度国民志愿团一直认为，1300多年来印度一直处于抵抗穆斯林东侵的前线。“取消印控克什米尔特殊地位是印人党长期预谋的结果，其根本目的是加强对印控克什米尔的控制，改变其人口结构，彻底消化之。”刘宗义说。

　　2014年，莫迪之所以能够上台，不仅是由于他在古吉拉特邦以铁腕执政所取得的经济和治安成绩，更重要的是他鼓动起了印度教民族主义。莫迪出身于低种姓的吠舍阶层，本人又是一位虔诚的印度教徒。而在印度国内，印度教徒占总人口80%以上。莫迪通过鼓动印度教民族主义情绪，得到了大部分印度教选民的支持，从而成功上位。

　　印控克什米尔是印国内唯一穆斯林人口占多数的地区，其宪法特殊地位禁止印度他邦公民在克什米尔永久居留、置业、获取奖学金和在克邦政府工作。克什米尔地区存在大量反印势力，长期动乱，为国际恐怖主义势力提供了温床，居民在国家和民族认同方面与他邦公民相差很大。

　　印人党对穆斯林在该邦占主导地位不满，认为宪法阻碍了该邦与印其他地区融合。莫迪政府从2014年当政后就想改变印控克什米尔的特殊地位，但由于在议会中不具优势，无法实施，这使得印度国民志愿团非常不满。2019年，印人党在竞选纲领中承诺当选后将废除克什米尔的特殊地位。2019年大选印人党获得压倒性优势，议会其他党派已无力阻止其政策实施。

　　刘锦前说，印度议会两院都以多数通过涉克问题的决议，意味着印度人民早已想要寻求改变。“莫迪称，克什米尔是印度独立73年来都未能解决的顽固问题，而印人党政府当选10周以内就针对这一问题推出了根本性改革方案，这是实现萨达尔?帕特尔大印度梦想的开创性的举措。”

　　印控克什米尔的高度自治地位，是当年印度政府为了争取克什米尔大公支持，减少穆斯林的反感，与克什米尔政府达成的权宜之计。近年来印度教徒尤其是印度教右翼群体长期对这一政策不满意，感觉这一历史遗留问题深深伤害了印度教徒的情感。“因此，对印控克什米尔地区实行印度宪法下的新政不仅事关印度的主权，也涉及当前印度教徒的宗教情感。在消息公布之后，新德里、孟买、古吉拉特等不少地方都出现了庆祝活动，足见这一举措深得印度教徒之心。”

　　刘锦前说，受国际伊斯兰原教旨主义思潮和“伊斯兰国”被剿灭后圣战分子回流带来的圣战思想影响，印控克什米尔的伊斯兰原教旨主义团体和宗教组织迅速“成长”，印度目前深受恐怖主义之害。这些宗教组织不断对克什米尔的穆斯林进行伊斯兰原教旨主义思想宣传，鼓励克什米尔的穆斯林进行圣战。圣战思想的传播对克什米尔恐怖势力的发展起到了推波助澜作用，使得这一地区宗派林立，武装势力众多，纷乱不断。

　　2016年7月印度安全部队击毙“圣战者党”头目布尔汗·瓦尼，导致印控克什米尔地区产生持续不断的低烈度冲突和大规模抗议。时至今日，查谟每周五都会出现要求脱离印度的游行示威活动。

　　伴随着大量暴力事件，印度中央政府于2018年7月宣布再次将克什米尔地方议会解散，施行邦长治理，同年12月改为由中央直辖的“总统管制”。在此期间，中央政府绕开当地政党出台了多项政策改革以加强直接控制。“可以说，印度政府对印控克什米尔地区的动作一直不断，这次突然行动，就是想利用国内外的有利局势尽快解决克什米尔问题，实现‘一个国家，一部宪法’。”

　　在8月15日，印度独立日的讲话，莫迪也再一次为自己的“克什米尔行动”寻找所谓合理的解释。他说给予印控克什米尔地区“特殊地位”的“宪法第370条”导致了“分裂主义、恐怖主义、王朝政治及腐败”，所以“我们国家做出了一个历史性决定（取消印控克什米尔的‘特殊地位’）”。莫迪还表示，查谟和克什米尔的特殊地位限制了投资和经济增长，取消印控克什米尔的“特殊地位”，将会给该地区带来繁荣，并将有效防范恐怖主义。

　　外界普遍认为这完全是莫迪个人的意志和印度极端民族主义的表现。刘宗义说，莫迪政府单方面改变印控克什米尔特殊地位的行为，体现了其一贯的投机性和冒险性，对印国内政治、国际政治和地区局势将产生较大影响。

经济隐忧

　　受访的专家均指出，印度经济形势不佳也是印政府选择此时对克什米尔地区动手的原因之一，这样可使莫迪暂时摆脱国内对经济负面状况的批评。

　　在第一个任期之初，莫迪在印度进行了一系列改革，很大程度上推动了经济发展，印度2014—2018年的国内生产总值（GDP）平均保持在7.3%左右，成为全球主要经济体中发展最快的国家，全球经济地位也从第9位上升到第6位。

　　但是，在光鲜的经济数据背后，隐忧却很大。刘宗义指出，为了保持好看的经济增长率，印度修改了国内生产总值的计算方式，注水严重。莫迪政府对外宣称经济增长率超过7%，实际上可能只有5%左右。

　　印度经济在过去5年主要是靠私人投资和个人消费拉动，政府由于财政赤字居高不下而难以进行大规模投入，但是私人投资都集中在见效快的服务业，而农业、工业、基础建设等领域的投资严重不足。

　　到现在为止，印度的农业和工业总产值加起来的份额还不到国内生产总值的40%。而一个大国的现代化若没有工业化支撑，是难以持续的。2014年莫迪上台时声称每年要提供1000万个就业岗位，可实际上每年只新增了12万个就业岗位。

　　由于缺乏工业来吸纳大量劳动力，随着经济的增长，印度失业率不仅没有下降，反而在不断增加。据印度政府调查数据显示，2017年7月至2018年6月，印度失业率达到6.1%，创下了45年来的最高水平。而印度经济检测中心则估计，失业率在今年4月突破了7%。

　　更糟糕的数据是，据日前印度汽车制造协会所公布的统计结果显示：7月份印度汽车销量同比暴跌31%，创下近20年来的最大跌幅。同时，这也是印度汽车销量连续9个月下跌。更重要的是，自今年4月份以来，已有包括塔塔和本田在内的多家汽车制造商暂时关闭工厂，这导致印度汽车行业面临失业潮的巨大压力。印度汽车零部件制造省协会日前警告称：这种结果可能会导致100万人失业。

　　实际上，印度发生这种情况，并非偶然，而是印度经济增速大幅放缓所造成的结果。据公开数据显示：印度今年第一季度经济增长率为5.8%，创下近5年来的新低。不仅如此，印度国有银行陷入不良贷款危机，在过去5年的出口一直没有任何增长，去年还出现了下降。

　　刘锦前说，印度央行提出到2019年第三季度将国有银行不良债权率控制在16.3%，但悲观的预期甚至认为可能还会扩大至17.3%。市场相关人士中多数意见认为，压力测试过于乐观，实际上可能已经达到了20%以上。导致不良债权增加的最大问题出在借款方身上。不断有基建和建材行业的大企业出现债务违约，包括普绍钢铁、爱沙钢铁、Jaypee 基建技术公司等等近十年快速成长起来的具有财阀背景的行业巨头。“印度的基建行业称得上是经济增长的标志性所在。但是曾经的理想投资标的和融资项目现在已经被彻底敬而远之。项目经费估值的漫不经心和工程进展缓慢导致延期造成进度大幅低于预期，负债激增，最终发生债务违约——这是不良债权积累的典型模式。”

　　在莫迪的上一个任期之内，推出了不少改革措施，不过改革仍然处于表层，像土地所有权改革、振兴制造业、减少农民和农业补贴以及吸引外资、削减政府财政赤字等仍没有大的突破。特别是2016年11月印度政府突然宣布“废钞令”，对印度商业特别是零售业造成特别大的冲击。因为在印度国内的日常消费中，老百姓更多习惯用现钞进行支付，而作为当时印度最主要的币种被废除。从印度当年经济大幅波动见到一斑，印度2016年底2017年初经济增速曾触及5.7%。

　　从2017年下半年起，印度经济的增长开始放缓，尤其是去年以来经济增长乏力，直接导致莫迪领导的印人党在去年底地方选举中遭受了挫败，一度让外界认为莫迪连任概率不足50%。

　　面对窘境，莫迪再次打起了印度教民族主义这张牌，在今年2月挑起了克什米尔争端，通过在冲突过程中保持强硬态度，将自己塑造为印度国家利益维护者。与此同时，莫迪还在竞选纲领中承诺成功连任后将废除印控克什米尔的“特殊地位”。他的这一系列举措，成功煽起了印度教民族主义情绪，并以此在5月的大选中获得大胜，连任印度总理。

　　从最近一段时间印度教徒狂欢、对莫迪大加赞许的情况可以看出，莫迪煽动印度教民族主义成功转移了印度国内对经济发展问题的注意力，进一步强化了他想要的威望和支持率。

　　莫迪称，印度用了70年时间才实现2万亿美元的经济体量，但过去仅5年就获得了1万亿美元的增量，希望未来5年能达到5万亿美元的经济总量。莫迪的“印度梦”让印度人血脉偾张，群情激昂。

　　对于一直拒绝将克什米尔问题国际化的印度而言，如果能够通过国家强制力量推动当地的经济发展，为年轻人提供更多的就业机会，看上去不失为一种理性的选择。但这个掺杂着各种势力、拥有不同利益诉求的“火药桶”真的能如莫迪所愿，心甘情愿放下争端搞经济？

后果堪忧

　　据统计，在印控克什米尔的克什米尔谷地土壤肥沃，是整个克什米尔人口最密集的地区，约690万人，96.4%为穆斯林，2.5%为印度教徒，1.1%信仰其他宗教；查谟的居民有62.6%为印度教徒，33.5%为穆斯林，3.8%信仰其他宗教，0.1%信仰藏传佛教；拉达克的居民构成最复杂，有39.7%信仰藏传佛教，46.4%是穆斯林，12.1%是印度教徒，1.8%信奉其他宗教。

　　之前，印度宪法第370条和1954年增补的第35A条，不仅允许查谟-克什米尔邦议会制定地方性立法，而且明确规定：印控克什米尔以外的印度人不能成为印控克什米尔的永久居民，不能购置土地等不动产，不能在地方政府部门和下辖机构里任职，不能获得印控克什米尔的奖学金配额。

　　现在印度可以名正言顺地向印控克什米尔移民，在当地购置不动产，使移民成为印控克什米尔的永久居民，莫迪政府期盼用大量印度教徒来稀释目前印控克什米尔穆斯林占明显优势的局面，解决当地日益恶化的民族与教派矛盾。

　　但事态的发展可能会打破莫迪政府的“如意算盘”。刘宗义研究员认为，莫迪政府的做法不符合印度宪法规定的程序，违背了民主原则，受到国大党等党派的批评，印国内政治分裂加剧。这一做法对其他地区少数民族也将造成心理冲击，担心印人党政府也会像对付克什米尔人一样对付他们。而莫迪政府采取高压手段，软禁印控克什米尔地区领导人，严重损害了当地政治精英的权利，可能会激起当地民族主义和激进主义势力的反抗，引发较长时期动荡。

　　此外，印度此举受冲击最大的是巴基斯坦。巴方一直希望的通过印巴和谈、让克什米尔“自治”“公投”的解决方案彻底破灭。由于印巴实力差距悬殊，双方GDP之比为10：1，也就是说巴基斯坦的经济总量只有印度的10%，如果没有外部力量支持，巴方无力直接挑起军事冲突或者战争，但会继续支持克什米尔当地反印武装对印军发动袭击。伊斯兰世界在克什米尔问题上，将与在巴勒斯坦问题上一样，永远无法达成一致。

　　刘锦前博士指出，从国际层面来看，印度此举除了以色列明确表态支持外，美国、俄罗斯、欧盟、日本等反应颇为暧昧，而包括马来西亚、伊朗、土耳其、沙特等都表示出强烈反对立场，巴基斯坦则采取降级双边关系以及冷冻贸易和紧急来华求助等对策。时局动荡的克什米尔长期半悬不仅不利于印巴关系缓和，甚至不排除成为伊斯兰圣战分子“训练”活动的潜在庇护地和招募地，也将严重影响中巴经济走廊建设和我西部陆疆安全。

　　总体上看，巴印之间当前发生大规模持续性对抗战争的概率不高。但印度国内2亿多穆斯林的不安和不满情绪在逐渐积累。在汹涌的印度教民族主义面前，占印控克什米尔地区绝大部分人口的克什米尔穆斯林民众在悲愤与泪水中捏紧了复仇的拳头。克什米尔地区乃至印度国内是否会爆发大规模的族群和宗教冲突，还未可知。没有了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一切经济发展都将成为空谈。

　　莫迪的冒险举动留给克什米尔地区的将是难以消除的动荡与不安。国际社会竭力避免的“让克什米尔变成另一个加沙”恐怕也将在相当长一段时期内成为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