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菜”还是“杂烩”？

　　“邀请台湾地区参加2024年环太军演。”当地时间7月14日，美国众议院院会表决通过《2023会计年度国防授权法案》，再次提出这样的建议。不过，这个版本目前尚不能交给美国总统拜登去签署生效。原因在于美国参议院军委会6月16日通过的参议院版本国防授权法案，还没有经过参议院院会表决。未来，两个不同版本的国防授权法案将通过协商，达成一个相同版本，各自交参众两院再次表决，才能送到拜登办公室签字。

　　某种程度上说，美国的国防授权法案是否含有邀请台湾地区参加环太军演条款，并不重要，重要的在于美国是否实际邀请台湾地区参演，以及与台湾地区是否有实际军事合作，合作规模有多大。台湾地区《联合报》就称，虽然美国国会在《2022年国防授权法案》中建议邀请台湾地区参加环太军演，但拜登政府却没有邀请。分析认为，美方不邀请台湾地区参加该军演，是担心让大陆“误解”。既然2022年美国不邀请台湾地区，难道2024年因为同一张“药方”，拜登当局就会邀请台湾地区参加环太军演吗？这当然值得关注，除了关注是否邀约台湾地区本身以外，还得关注今年11月美国中期选举，以及之后的美国总统大选后的对华政策，以及其对台湾问题之看法、做法。

　　言归正传。从6月29日至8月4日，“环太平洋军演-2022”在夏威夷群岛、加利福尼亚南部以及周边进行。按照五角大楼的说法，26个国家、38艘水面舰艇、4艘潜艇、9支国家陆军部队、170多架飞机和大约2.5万名人员进行演习，规模号称“史上最大”。今年演习的主题是“能力、适应性、伙伴”。“各国军队将共同训练和操作，加强集体力量，促进一个自由开放的‘印太’地区。”五角大楼如此通报。

　　美海军在2022年环太军演开始之前的新闻稿中宣称，演习旨在“阻止并击败大国在冲突各领域各阶段所采取的侵略行为”。尽管没有明指，可本届环太军演针对中俄的意味很强。特别是此前的北约峰会刚提及的“中俄系统性挑战”，似乎在给环太军演被美国“工具化”、服务于“印太战略”的趋势背书。

　　回顾历史，始于1971年的环太军演，其目标和演习方式，在各个历史时期是不断变化的——无论演习间隔从一年一届，到两年一届；还是演习目的从防范苏联太平洋舰队，到保障太平洋沿岸国家海上通道的安全以及联合反恐；再到如今防范中俄，以及襄助美国所谓的“印太”战略——总之，“环太军演”名称未变，而旧瓶想装新酒的意图很明显。

“原料”之变

　　美国主导的环太平洋军演，始于冷战时期的1971年。在苏联解体之前，每年都会举办一届，最大目标无非苏联太平洋舰队。苏联解体以后，每两年举办一次。号称目的在于保障太平洋沿岸国家海上通道的安全以及联合反恐。

上图：7月7日美国海军核动力航空母舰“林肯”号（上）和韩国海军两栖攻击舰“马罗岛”号（下）在2022年环太平洋军演期间停泊在夏威夷珍珠港希克姆联合基地。

　　2012年，美国曾邀请俄罗斯参加环太军演。可在克里米亚危机之后，美国不再邀约俄罗斯参加环太军演。

　　2014年、2016年，中国人民解放军还曾应邀两度参与环太军演，参演兵力和舰艇规模一度排在美国之后列第二。但在特朗普上台以后，于2018年春开始对中国进行贸易打压后，又于当年不再邀请中国参加环太军演。中国外交部当时对此回应：“胁迫中方放弃固有权利是徒劳的。”

　　因为新冠肺炎成为全球大流行，在“炸弹杀不死病毒”的抵制声中，2020年度的环太军演草草收场。而今年，在疫情并没有退却的情况下，本届环太军演，在规模上却从大幅缩水到大幅反弹，演习项目从非传统安全为主改为更多传统军事项目。演习国家犹如2018年那届那般，由“环太”到“环球”，不少非太平洋国家参与。更有甚者，在本届环太军演拉开帷幕以后，7月12日，美国太平洋舰队司令、海军上将萨姆·帕帕罗竟然如此说：“2022年环太军演并不是为了要与中国对抗，或者威胁中国，而是要应对未来几年发生的冲突，其中涉及保卫台湾。”

　　台湾，是中国的台湾。台湾，需要的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保卫。萨姆·帕帕罗所谓的“保卫台湾”，如果不是“保卫‘台独’”的话，起码也是在干涉中国内政，阻挠中国的统一进程。这竟然成为如今环太军演的重要“职能”，除了美国自认为其军事实力仍胜过中国，在邀约盟友方面也能一呼百应，因此能欺负中国之外，别无任何逻辑可言！

　　在接受《新民周刊》记者采访时，海权战略学者倪乐雄教授解读道：“环太军演一直是随着国际形势的变化而变化着的。这就如同美国人手里的一把枪，如果在环太平洋上，美国的‘邻里关系’较好的时期，其就呆在家里擦擦枪玩玩，高兴了还请邻居一起去玩。如果觉得哪里有些他想关注的事，就利用环太军演来搞点事。哪怕以前邀约过的邻居，现在也可以不邀约，甚至拿枪指着这个邻居进行瞄准。目前看，其利用环太军演指向中俄的意味挺足的。”

　　在2022年环太军演开幕之前，美国海军就划定了本次军演的“朋友圈”——美国、日本、印度和澳大利亚，是为“四边机制”所有四个成员国，号称亚洲版小北约，悉数参加；英国、德国、法国、荷兰、加拿大等国，本身是北约国家，在今年于西班牙举行的北约峰会之后，这些国家紧接着前来参加环太军演，其中不少欧洲国家本身不是太平洋国家，但也依然兴冲冲而来；还有南太平洋国家，实际上这些国家军力有限，有的国家人口很少，但也派出身着戎装者前来参加环太军演，其志在参与的意味很足。

　　倪乐雄注意到，2022年环太军演，对美国来说，其实是在区分朋友圈圈层的情况下，梳理出“小伙伴”的等级而进行的。譬如“五眼联盟”——美、英、加、澳、新悉数参加，这几个盎格鲁撒克逊背景的国家属于2022年环太军演核心圈层者，其中，美、英、澳三国之间还有一个“奥库斯”三边安全伙伴关系，签署有《海军核动力信息交换协议》。相应来说，他们的关系更铁。但值得注意的是——“奥库斯”于2021年11月签署协议的时候，澳大利亚得罪了法国。原因在于澳大利亚方面在答应购买美英核潜艇技术的同时，单方面撕毁了与法国方面的常规动力潜艇销售协议。此后，法国总统马克龙与时任澳大利亚总理莫里森在多个国际场合相遇，看上去是关系紧张、针锋相对。然而，如今，法国和奥库斯三方——澳大利亚、美国、英国能够在一起演习。可见，随着澳大利亚总理从莫里森换为阿尔巴尼斯，之前在潜艇方面闹出的不愉快，正在寻求方案化解。6月11日，阿尔巴尼斯在记者会上表示，澳大利亚方面为此将向法国政府控股的海军集团支付8.35亿澳元（约合39.6亿元人民币）作为赔偿。阿尔巴尼斯还套近乎地说，期待早日访问巴黎。作为北约成员的法国、德国，哪怕在俄乌冲突之下，因为北约政策而使得自身损失不小，但也没有与北约的老大美国彻底撕破脸。如今参与2022年环太军演，显示的是这些欧洲国家在军事上还得追随美国。

　　倪乐雄注意到，日本和韩国都派出了规模较大的编队，前往夏威夷参加环太军演。其中，日本海上自卫队调动了“出云”号直升机驱逐舰——这艘舰已经经历过美军F-35B战机的垂直起降训练，事实上已经成为一艘航空母舰。而韩国方面派出的“马罗岛”号两栖登陆舰，在舰艇规模上与“出云”号不分伯仲。这显示了日韩之间哪怕有诸多不愉快之处，但经美国调遣，这两个美国“小弟”不得不按照美国的要求，派出相应船只、部队参加2022年环太军演。类似的是，澳大利亚也派出了与“出云”号、“马罗岛”号类似等级的“堪培拉”号两栖登陆舰。

上图：2021年10月3日，美国海军陆战队F-35B闪电II型飞机在日本海上自卫队“出云”号上首次进行起降训练。

　　军事观察员杜文龙也注意到，“以前环太军演主要聚焦太平洋沿岸国家，而这次英、法、德等太平洋沿岸以外的北约国家扎堆‘凑热闹’。这一变化可能与俄乌冲突有关，欧洲国家希望深化海上合作为未来应对做好准备”。换言之，也就是环太军演这“一锅大菜”的原料变了——参演国家来自的区域更广泛，参加各国派出的舰只更大型化，演习科目从一度的反恐、非传统安全领域变回传统安全领域。强度和对抗性凸显。

“炒法”不同

　　参与环太军演的国家数量扩大了，参与的装备从小型装备提升到大型装备居多、新型无人装备登场，由此导致了军演科目之变。显然，名称还叫“环太军演”——“菜名”没变，可“炒菜的方法”已经改变。

　　“出云”号、“马罗岛”号、“堪培拉”号之出动，包括韩国号称较为先进的“世宗大王”号导弹驱逐舰之出动，与美国海军的“林肯”号核动力航母、“埃塞克斯”号两栖攻击舰相配合，足以勾勒出不同打法的航母编队。且作为直升机驱逐舰的“出云”号、作为两栖攻击舰的“埃塞克斯”号能升级为准航母、闪电航母，则“马罗岛”号和“堪培拉”号未来是否有升级改装的空间，其究竟能在哪些方面提升性能？通过本次军演，无疑能找到一些答案。

　　本次环太军演实际的开火，目的有所指，针对性极强。譬如其中的“太平洋龙”演习科目，聚焦大洋深处导弹追踪定位能力。“这就是针对中俄的‘航母杀手’那些长距离导弹而进行的演习科目。”倪乐雄向记者解析道。在环太军演期间，俄罗斯军事专家布拉诺夫披露，俄正在研发一款代号为“蛇纹石”的反舰弹道导弹，“这种导弹能飞到太空，分离成多个战斗部，以超高音速攻击目标”。可见其中的针锋相对。

　　7月16日，在环太军演的过程中，美国海军使用一艘退役的佩里级导弹护卫舰“戴维斯”号作为靶船，进行了反舰导弹和激光制导装置的轮番试验。最终“戴维斯”号靶船被击沉。从南海返航途中的“林肯”号航母参与了这次战术机动演练，其上起飞的F-35C战机参与了激光制导炸弹的投送；而发射反舰导弹的则是P-8A波塞冬海上反潜巡逻机。《新民周刊》记者注意到，在今年6月中旬，美国在于关岛周边展开的“英勇盾牌”联合军演中，也有类似炸沉靶船的行动，但击沉方式与击沉“戴维斯”号不尽相同。当地时间6月17日，美国海军阿利·伯克级驱逐舰“本福德”号发射了一枚“标准”-6导弹，给退役护卫舰、靶船“范德格里夫特”号以致命一击。此前一同实施攻击的还有“里根”号航母战斗群的舰载机编队、美国海军陆战队的岸基飞机、美国空军的B-1轰炸机及一艘攻击型核潜艇。

　　在倪乐雄看来，美军进行各种方式的对舰攻击试验，是在寻求最佳打法，目的是针对假想敌的。“譬如中国拥有了055万吨大驱，这一定会成为美军所研究的目标。”倪乐雄说，“由此带来美军演习科目的变化。”

上图：2022年6月29日，自主无人水面飞行器“海上猎人”号抵达珍珠港，参加环太军演。

　　7月9日，在环太军演的一次发布会上，萨姆·帕帕罗上将称：“我们在演习期间将无人作战能力与实弹打击能力相结合，将以更分散和更网络化的方式运作，从而让我们的力量更分散、更易生存，让对手的致命攻击更难以瞄准。”美国《防务新闻》对此解读称，当前美国海军和海军陆战队正朝着这个方向前进：美国海军利用分布式海上作战概念来指导未来发展；海军陆战队也提出一系列相关概念，包括远征前进基地作战概念，后者旨在出动小型部队分散在广阔的太平洋上提供感知能力和致命打击。

　　倪乐雄告诉记者：“我注意到，在俄乌冲突中，乌克兰方面获得了一些西方的反坦克武器。譬如NLAW 导弹。这是一种即发即弃式样的单兵武器。乌军甚至能在不远处遥控指挥发射NLAW 导弹，而俄军发现NLAW发射阵地后进行炮火覆盖，哪怕摧毁NLAW导弹发射架也并不划算——毕竟这一导弹是一次性的，俄军摧毁的发射架，本就是乌克兰方面的丢弃物。而俄军发射的导弹之价值，又高出NLAW很多。”在倪乐雄看来，未来这种方式的单兵攻击向无人攻击转化，确实该引起重视。

　　事实上，参加2022年环太军演的美军装备中，就有4艘实验性的无人水面舰艇。这可是史上第一次。美军无人水面舰艇第一师指挥官杰里米亚·戴利在夏威夷对外界称，成立该师的目的有两个：“第一，为舰队在国防部未来计划中确立无人水面舰艇项目；第二，找到传感器和系统的正确组合，以便让无人和有人舰艇成为协同作战的伙伴，并适用于美国海军以及参与环太军演的其他国家海军”。毫无疑问，在无人机充分展现战场实力之后，无人舰艇正在出现，未来肯定将成为战场的主宰力量之一。

　　杜文龙说，美国正更多地将环太军演这一“练兵场”用作海战转型的“试验平台”，通过军演检验日臻成熟的无人潜航器、无人舰艇等技术，完善“无人”“有人”相互配合的作战形态和算法，强化与盟友伙伴国共同展开联合作战的实际能力。

“胃口”多大

　　萨姆·帕帕罗上将放言，2022年环太军演不少演习科目是针对2027年台海情势而定，重点在于提升“国际联盟”因应相关状况的熟练度，其中包括两栖作战和远程打击能力。问题在于，美国是否真的准备全身心介入台海，还是在利用台海来阻碍中国的发展？

　　倪乐雄以俄乌冲突举例：“事实上，俄罗斯的常规军事力量，在某些装备领域已经落后于西方。但在进行‘特别军事行动’之前，俄总统普京进行了战略力量演习，也就是拿核武器在西方眼门前一晃。就这么一晃，美国为首的北约就不敢直接出兵了，连援助武器时也缩手缩脚。美总统拜登就表示，美军不会直接进入乌克兰与俄罗斯作战。我个人认为，如果俄罗斯是无核国家，俄军如果敢以类似‘特别军事行动’的方式进入乌克兰，西方必然出兵进入乌克兰。台海冲突呢？一旦台湾‘有事’，美日援台会是援乌模式翻版吗？”

　　问题的关键在于，台湾问题和俄乌冲突有着本质的区别。中国外交部发言人针对不同媒体提出的不同问题，曾多次强调：“台湾是中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同乌克兰是一个主权国家有着根本的不同。美方一些人故意拿台湾问题同乌克兰问题相类比，不是不通常识，而是用心险恶。其目的就是试图在台海制造一场新的危机，以两岸人民福祉和地区和平稳定为代价服务美国自身的地缘战略和经济利益。”中方还表示，“中国人民捍卫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的决心和意志坚不可摧。在台湾问题上拱火，只会迎来玩火者自焚的结局”。

　　在2022年北约峰会上，美国拉拢盟友大打台湾牌之后，桥水投资公司创始人瑞·达利欧撰文称，一旦发生台海危机，美国未必会为台湾当局出击。“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美国不出战，对美国来说是巨大的耻辱——这将代表美国在‘印太’地区势力的衰弱，最终影响将远超于此。比如英国丢失了苏伊士运河，标志其霸权旁落。而美国越支持台湾，以后输掉战争或者撤离就会承受越大的耻辱。” 瑞·达利欧认为，台湾问题归根结底是中国的主权问题。美国针对中国，又是秀肌肉，又是打贸易战，气氛感十足。而如今2022年环太军演上美国大搞台湾议题，让这气氛感更足。但这难道不是美国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美国前海军陆战队情报官员斯科特·里特近日亦表示，美国当前面临的最大政策挑战是如何从可能导致冲突的政策方向中找到外交出路。最理性的结果是在未来十年内避免与中方起冲突，彻底放弃干涉台湾问题，才能顺利渡过难关。

　　如果美国方面能够清醒认识到这一点，就不能一味在环太军演中刺激实战指标的进一步提升。“环太军演的‘变味’，变成美国的战略工具、‘毒水池’，可能承担北约祸水东引的作用，对亚太稳定和全球海上安全将产生负面影响。对此需要警惕。”杜文龙说。

　　但是，对于参加环太军演的国家而言，参加环太军演并不一定意味着深度加入美国为首的所谓“印太”地区的军事阵营。譬如南太平洋岛国汤加，首次受邀参加环太军演。其在收到美国邀请后，是否胆敢不接受邀约呢？曾任国防大学战略研究所所长的金一南少将说，美军“印太”司令部“像帝王一般发号施令”，太平洋上很多国家的国防部长接到环太平洋国家防长会议的通知，都会迅速坐飞机去夏威夷，听美军“印太”司令部司令的训话。这哪还有大小国家一律平等可言？“这种不平等的国际秩序，对小国来说，是感情的伤害，对世界和平发展也会造成严重的影响。”金一南说。但也正因为这样的不平等之存在，事实上美国号称的参与国家最多的2022年环太军演，未必是一桌“大菜”，而更像一盘“杂烩”！（主笔 姜浩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