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火重生,再现法兰西的辉煌
巴黎圣母院重启之前,马克龙正遇到头疼事。当地时间12月4日,法国国民议会表决通过一项针对政府的不信任动议。这是1962年以来,法国政府首次被议会推翻。7月刚走马上任的巴尼耶只得下台。在沙特进行国事访问的马克龙不得不提前赶回国,接受巴尼耶的辞呈。而直到12月13日,马克龙才宣布接替巴尼耶的人选——民主运动党主席贝鲁为新总理。
尽管政局几乎令人感到某种风中凌乱之感,但单以巴黎圣母院重启之期来说,马克龙似乎履行了承诺!
上图:2024年2月,巴黎塞纳河畔,一名女子坐在修复中的巴黎圣母院对面看书。
马克龙做到了什么
2019年4月15日,巴黎圣母院遭遇大火。马克龙取消了原定当晚8时进行全国电视演说的计划,赶赴火灾现场。他还短暂进入巴黎圣母院内视察文物抢救工作。眼看着超过八百年历史的圣母院在燃烧,而当时在任美国总统的特朗普曾建议法国方面动用直升机直接飞到圣母院上空浇灭火情。幸而法国方面没有听特朗普那番“没有谁比我更懂灭火”之言,而是采取了循序渐进的方式慢慢灭火,也因此保住了圣母院的建筑主体以及绝大多数文物。
红外物理学家、半导体物理和器件专家、中科院院士褚君浩曾披露,2019年巴黎圣母院火起之时,法国相关部门出动两架来自中国的大疆无人机进行辅助观测。“装有高清摄像装备的无人机捕获实时图像,立即传送到指挥所,使得消防员能够实时看到火灾的强度和运动,并帮助高压水枪实现精准的定点扑救。换言之,大疆无人机这一‘幕后英雄’为巴黎圣母院保住主体结构提供了关键信息。”褚君浩说。
此后,马克龙拍着胸脯表示,将花费5年时间,让巴黎圣母院“重生”。当时,法国各界有不少人对马克龙的说法表示怀疑。当时圣母院断垣残壁,特别是屋顶和塔尖数百吨铅结构在大火中融化,导致的圣母院周边铅污染,首先要做的是清理污染工作,以及清点被烧毁的各种物品残片,进行文物的清点、转移。
据法国媒体报道,考古学家花费了一定的时间,将清点出的文物、文物残片等等进行鉴别、整理,并将其中一部分暂时送到法国文化部保存。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访时,二级研究员、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原副院长、文物保护专家詹长法表示:“据我了解,法国文化部拥有相对先进的保护设施,可提供恒定可控的温度、湿度和光照条件,这对于某些敏感性较高的艺术品非常关键,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因环境变化给文物带来的潜在损害。从安保的层面讲,可有效防止文物遭受盗窃、破坏或其他人为损害,可以确保文物在极端情况下仍能得到保护。当然,从集中管理方面考量,便于监控其保存状态和进行必要的修复,并且在专业文物保护团队的关注下,能够进行定期的维护和修复测试。” 詹长法还分析称,巴黎圣母院作为一座残损的历史建筑,现场空间是有限的,无法同时容纳大量的被拆卸的艺术制品和建筑构件的修复工作。“也正因此,在这一非常艰难的修复工程过程中,哪怕如今巴黎圣母院已经重新开放,但仍在进行后续修复。有报道称,后续修复工作预计将持续到2030年左右。”
上图:这是12月16日在法国巴黎拍摄的准备安装在巴黎圣母院塔尖的公鸡像。
浦东新区罗丹艺术文化发展中心创始人吴静是旅法“侨三代”。作为在法国亦相当知名的收藏家,吴静向记者表示,经历失火以后,法国政府终于明白,教堂不是一个专业的存放文物之地。“将文物暂存法国文化部,我觉得可以把前人留下的文化结晶妥为保存。这很好。”
巴黎圣母院启动修复以后,遭遇的貌似的“不可抗力”是疫情冲击。等正式进行全面修复施工工作,已经是2021年9月了。记者还观察到,法国陆军前参谋长让·路易·乔治林将军在巴黎圣母院大火发生两天后,便被马克龙任命为监督重建工作的特别代表。然而,2023年,74岁的乔治林突然在徒步穿越比利牛斯山脉时意外坠亡。不少人替马克龙捏了一把汗!毕竟,马克龙拍胸脯保证“5年时间修复”时,并没有料到会发生疫情,更没料到他委以重任的乔治林突然身故。
当地时间2024年11月29日,当马克龙出现在巴黎圣母院,并通过媒体直播的形式宣布圣母院即将重新开放之际,其实也相当于提前告知全世界——自己当年拍过胸脯,如今没有食言。马克龙在一份声明中还写道:“巴黎圣母院比以前更美了!”
对此,吴静深有同感。“如果我给重新开放的巴黎圣母院打分,我觉得可以打100分!从这五年的修复历程,还是能够看到法国从政府,到相关企业,还有民众,在维修巴黎圣母院一事上是比较齐心协力的。”
近7亿欧元都花在哪儿了
一些法国媒体报道称,尽管当年火灾的具体起因仍在调查中,但已经公布的初步调查结果显示,火灾起因大概率是一起意外。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亚太地区世界遗产培训与研究中心上海分中心主任、法国建筑科学院外籍院士邵甬告诉记者:“在巴黎圣母院刚失火时,我曾联系法国文化与交流部文物建筑前总监本杰明·穆栋。穆栋曾经主持巴黎圣母院修缮保护工程长达十年。然而,当时只知道失火时,巴黎圣母院正处于修缮期,其他什么都不知道。穆栋也对失火原因一时无从说起。”当时,邵甬掌握的情况是,“教堂的屋顶有两层,由于屋顶的上一层是木屋架,内部有很多木结构、木装饰,空气太干燥、用电不慎,或者火烛使用不注意都有可能引发火灾”。
无论火灾因何而起,目前看,巴黎圣母院的修复工作共花费近7亿欧元(约合53.3亿元人民币)。确证吴静所说的,则是这些修复资金的来源全部为捐赠。
这些钱花出去,效果如何?马克龙说,好;文物专家、收藏家也说,好!那么普通民众又是什么感觉呢?在法华人尤先生约到当地时间12月12日的一个时间段,得以进入圣母院。“与想象中的拥挤不同,本周实行的是‘网约制’,只有预约到的人在排队,很快就入场了。”尤先生说,“没有被大火毁坏的部分在古建筑方面变动不大,但被烧毁的部分,我发现是有变化的。比如祭坛就是在重建中。”尤先生的眼中,巴黎圣母院内的祭坛装饰被重铸安装,壁画、雕塑和工艺品摆件恢复了往日的庄严。墙壁、彩色玻璃、绘画和雕塑全部被清洗和修复。从当地媒体上,尤先生获悉,这样的清洗、修复是19世纪以来的第一次。走出巴黎圣母院,尤先生发现其外侧仍有很多地方搭设着脚手架,修复工作仍在继续。这也应和了一些法媒所说,圣母院全部修复要到2030年左右。
上图:这张拼版照片显示的是法国巴黎圣母院发生火灾前(右,2012年11月30日摄)和修复后(左,2024年11月29日摄)的彩色玻璃花窗。
詹长法研究员观察到,在整个修复的工程中,最具象征性的部分也就是毁于大火的屋顶、尖塔和主要外墙,已经恢复了原本的面貌。“尤其是屋顶和尖塔的重建,一些部分使用了来自巴黎周边森林的百年橡木,并且按照中世纪的传统工艺重建,甚至连屋顶的石材和部分雕塑也进行了精细修复。”2023年年中,重达90吨的塔尖基座安装完成,最具标志意义的塔尖和公鸡风向标于当年年底被陆续重新安装起来。塔尖按照原样复制,同时也将采用相同的材质:橡木用于内部结构,并用铅料覆盖和装饰外部。
而对于尤先生所见诸如祭坛的重建等等,詹长法分析称,这种重建引起了法国国内和全球文物修复专家的关注、争议。“部分传统主义者认为这些现代设计会影响圣母院原有的历史感和文化价值,这一点仍在探讨。”詹长法说,“依据今年欧洲青年企业家协会(ACE)、文化遗址组织‘我们欧洲’(Europa Nostra)和国际古迹遗址理事会(ICOMOS)联合起草的《克拉科夫宣言》,支持现有建筑存量的翻新与适应性再利用,并充分利用创新与传统知识的理念,达成七条建议。巴黎圣母院的修复不单单要满足当前的保护需求;也得为其整体,包括修复部分未来成为文化遗产提供坚实的基础;要展示如何在保护历史建筑的同时,实现可持续的发展与转型。因此换一种思维来讲,本次修复中的创新与传统相结合的方案也正对应了《克拉科夫宣言》中的前瞻性理念。”据法方披露,今年的修复主要围绕圣母院内部展开,除了彩绘玻璃重新清洗,壁画、雕塑和地板修复以外,大殿等地点的家具调试和安装也陆续完成,包括大殿新装了1500把椅子——这些调试与安装,大抵属于为了实现发展与转型而做。
本杰明·穆栋曾于2023年10月在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以《巴黎圣母院:复原的伦理之争》为题作讲座,围绕巴黎圣母院修复,论述建筑遗产的真实性。如果建筑的材料被替换,它是否依旧是原来的建筑?穆栋称,历史上巴黎圣母院经历过数次修复,对于圣母院真实性的讨论,需要首先追溯这座建筑的历史。巴黎圣母院初建于1163年,是处于早期哥特到盛期哥特交汇处的代表作,整个工程于1345年基本完成。从建成至法国大革命前期,对于圣母院的修复基本秉承“小修小补”的理念。1844年亦即法国大革命后,圣母院曾遭到严重破坏,修复工程由建筑师与理论家、画家维欧勒·勒·杜克主导。他认为,“文物建筑的修复目的不是为了创造艺术,而是服从那些业已消失的艺术,从而恢复和延续建造之初的理念”。勒·杜克在修复施工中,将自己视为13世纪的建筑师,但他不为保存而保护,而是创造性地修复,其中包括必要的改动和加固措施,例如将塔体增高13米。穆栋在讲座中引用20世纪历史学家马塞尔·奥贝尔的话评论勒·杜克的修复工作:“虽然有些原则仍值得商榷,但修复中所体现出的诚意和天赋值得所有人尊重。”
2000年至2013年,穆栋担任巴黎圣母院修缮工程总负责人,他的主要修复思想是强调遗产的真实性和完整性,将不同历史时期的修缮痕迹尽可能完整保留。2019年的火灾,令巴黎圣母院的尖塔倒塌,古老木构被烧毁。对于这场灾难,穆栋认为,其对圣母院最大的干扰在于令建筑的一部分真实性消失。在他看来,正如19世纪勒·杜克所做的那样,对于圣母院的修复需要使其具有统一的面貌。在法国政府最终采取的修复方案中,对于尖塔的修复遵循勒·杜克的版本。
上图:2024年12月初,工人在即将重新开放的法国巴黎圣母院忙碌。
詹长法告诉记者:“总体上来讲,在投入巨大的时间成本、预算成本后,法国修复团队在保持建筑的历史真实性和结构安全性方面做得已经非常出色。巴黎圣母院的修复工程是成功的。”吴静则称,显然近7亿欧元的经费没有打水漂。“有法国资深博物馆人告诉我,圣母院维修的修复工艺,有些保持了数百年前的手段。这些工艺能够流传、保护下来,本身也是令人敬佩的。”
有值得学习借鉴之处
与中法两国文物修复界都有较深交往的吴静称,巴黎圣母院失火本身是一个重大错误。但在犯错之后,法国在修复方面表现出更加规范与专业的地方,这一点,也值得包括中国在内的世界各国学习。
自1988年由国家公派到罗马中央修复研究所学习,之后与西方、与中国文物修复界广为接触,多有深度合作的詹长法表示,巴黎圣母院此次修复,对我国近现代建筑遗产的维修保护仍有一定的借鉴意义。“此次巴黎圣母院修复,我能打85分到90分。”詹长法向记者感叹,“如果问为什么不能是100分,那是因为对建筑遗产的保护和修复本身就是遗憾之事,很难说有一个最佳答案,只有相对正确的答案。因此随着时代的进步与科技的发展,材料科学的探索,未来一定会有更加优秀的方案,所以这些我们是可以期待的。”
而在圣母院修复的同时,巴黎市政府于近日宣布圣母院广场及周边的设计规划,将通过大片绿地和树木将这里变为民众活动的理想场所。从中亦能看出古老都市的当代规划,大有文章可作。一个更美更好的巴黎即将面世。对于中国的旧城改造等等来说,也有不少值得学习借鉴之处。主笔|姜浩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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