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后,天使变身超人
从“9·11”到汶川地震
一架小型飞机,在表演区域上空盘旋。突然间,飞机机头朝向地面,观众还来不及惊呼,飞机已经坠落在看台前方。浓烟四起,观众席一片混乱,血迹遍地,显然,除了驾驶飞机的飞行员坠亡,地面也有观众伤亡。
上面的一幕发生在2011年9月16日,美国内华达州一个飞行表演上发生意外,飞机坠毁最终导致11人死亡,69人受伤。在上海举办的“首届国际灾难医学高峰论坛”上, Mauricio Lynn介绍了这次意外之后发生的事:坠机后,现场56人在几十分钟内被送进医院,运送伤员的车辆除了19辆救护车,还有急救直升机和私家车,参加现场救援的志愿者,包括观众中的医生、护士、退伍军人。
Mauricio Lynn是美国迈阿密大学附属Ryder创伤中心创伤外科副教授,他想说的是,灾难现场的救援,是一场与时间的竞赛,为了跑赢时间,医疗急救人员需要专业的技能、急救机构需要高效的协调能力,除此之外,更多人掌握灾难救援的常识和简单技术,也可以大大减少伤亡的发生。
在中国,“灾难医学”还是一个新名词,不过,当全世界的观众通过电视看到“9·11”事件悲惨场景时,“灾难医学”已经进入每一个人的视野。“9·11”事件是人类历史上最惨重的城市灾难之一,2700多人因双子塔的大火和最后的坍塌而丧生,幸存者满脸血迹从废墟中走出来的画面,让所有人印象深刻。
在“9·11”之前,没有一座城市想到,自己的医疗应急能力,需要应对数百或者上千人伤亡的灾难。“9·11”之后,城市灾难给医疗急救带来的压力,被重新审视,“灾难医学”也随之成为医学界关注的热点。Mauricio Lynn介绍,“9·11”事件至今10年,美国政府在灾难应急救援上投入了巨额的资金,目的就是在无法预见的任何灾难发生时,完备的医疗救援机制和准备,可以尽量减少灾难带来的伤亡。
什么是灾难医学?2011年12月7日中华医学会灾难医学分会成立大会上,分会主任委员刘中民的解释是:“灾难医学是研究在各种自然灾害和人为事故所造成的灾害性损伤条件下实施紧急医学救治、疾病防治和卫生保障的科学。简单地说,灾难医学就是研究如何减少灾难所引起的负面健康效应的科学。”
这样的解释或许过于专业和抽象,但经历过2008汶川地震救援的人,都能理解在灾难发生后,研究如何减少灾难引起负面健康效应的学科,是多么重要。汶川地震中,一名被坍塌房屋掩埋的男孩让很多人印象深刻。男孩被救援人员发现时,双腿被建筑废墟压住,但神志清醒,还能说话。救援人员把建筑废墟从他身上移开后不久,噩耗传来,获救的孩子很快死亡,死因是挤压综合征引起的高钾血症。
地震中,不少重伤员最后因同样的原因死亡。事实上,在很多灾难中,一部分伤亡并不是灾难直接造成,而是在灾难发生后,现场搜救、转运、医院感染等环节造成的,另外,灾后的防疫、心理救助如果出现疏漏,也会增加伤亡。而“灾难医学”就是研究如何用医疗技术和相关的协调机制,减少灾害后更多伤亡的发生。
灾难现场的“白衣超人”
“全国高层建筑20万幢,上海拥有2万幢。全国每年高楼火灾1000起。全国每天有13万辆载有危险品的货车在公路上行驶,其中2万辆行驶在江苏省境内。”武警江苏省消防总队医院院长刘晓华在“首届国际灾难医学高峰论坛”介绍了这样一些数据。地震、高楼火灾、城市内涝、集会踩踏、高速列车交通事故……今天的城市,规模越来越大,人口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多的现代化设施成为人们生活的必需品。城市带来便捷的生活,也让灾难风险增加,灾难伤害也随之变得严重和复杂。
过去不久的日本东北大地震,就是一场多种灾害混杂的灾难。在这场灾难中,地震和海啸带来第一轮伤亡,紧接着,核电站事故又让救灾变得复杂,一些区域成为禁区,抢救人员不得不冒着核辐射风险工作。狭义的灾难医学,主要涉及灾难后医务人员对伤者的救治。灾难种类繁多,每一种灾难带来的人身伤害不尽相同,再加上灾难现场的救治往往条件艰苦、设备简陋,因此,灾后救援的医生们,必须要像“超人”一样具备各种技能。
作为汶川地震后上海派出的第二批医疗队成员,刘中民在震灾现场,真切地体会到灾难救援的特殊和灾难医学必要之处。刘中民回忆说,当他带领的医疗小分队搭乘军用直升机到达目的地——“孤岛”草坡乡时,医生们发现携带的医药用品完全不够用。当时天气炎热,灾民们面临着感染和传染病的危险。刘中民懂得一些中医知识,在无药可用的艰难环境下,他发动群众采集草药,熬制成药饮,让灾民饮用预防暑热引起的感染和传染病。
与传统的急诊医学不同的是,在灾难救援中,医生们很可能没有医疗仪器的协助,也不可能有各个科室医生会诊协商,一个医生必须具备全科知识和技能,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判断伤情并给出下一步的处理方案。只有这样,灾难后有限的医疗资源才能发挥最大的效用。
“谁是医生?”街头枪案,一人中枪倒下,旁人急切地呼救,这时,一个自称医生的人赶上前,立即进行急救——这样的情节,常常出现在电影中,而现实中,恐怕不是每一个医生,都具备挺身急救的能力。特别是目前的医学教育,学科分支越来越细,病人在医生眼中只剩所学专业对应的那一部分,在突发事件前,医生的应对能力并不一定很强。
刘中民强调,“灾难医学”应该作为一门专业,在医学生教育阶段,就开始专门的学习。目前,同济大学等高校,已经尝试开设“灾难医学”课程。除了课堂教学以外,同济大学“急诊与灾难医学系”2007级学生,2011年10月到北京国家地震紧急救援训练中心,进行了为期3天的集训。训练的项目包括在烟热及狭小空间逃生,伤员搬运,破拆等在内的多项地震救援技术。“经过专门训练后,如果遇到这样的环境,应该可以冷静处理,不会慌。”接受训练的学生降建新说。
是医学也是社会学
一直以来,军队医疗系统对于灾难救援,有着丰富的经验。上海东方医院感染控制科主任姜建新,曾长期在部队医院工作,参加过1976年唐山地震抢救和1979年自卫反击战的战场急救。姜建新告诉记者,在部队的医疗系统内,有统一的标志来区别不同伤员的伤情,医疗救援人员发现伤员后,马上诊断甄别,给伤员戴上标志,这样,在送到后方医院时,医务人员就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伤员基本的情况。
但是,现在很多的灾难,需要普通医院和医务人员的参与,汶川地震中,参加救援的医疗人员,就来自全国各省市。目前的灾难救援,往往是在灾难发生后,临时从各地医院中抽调人员集合,医务人员没有受到相关的培训,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和体力的压力。救援人员到达灾区后,分派任务和协调工作也缺少科学性。
地震后记者曾到绵阳灾区采访震后心理疏导,当时绵阳市聚集了全国各家医院的心理医生以及各地的心理咨询师。不过,心理疏导人员尽管人数众多,但资质不一,并且缺乏协调。在安置北川中学幸存学生的长虹虹苑剧场,甚至一天中就会有几拨心理疏导人员“光临”,负责学生安全的学校领导,不得不拒绝反反复复的心理辅导。
由于缺少相关的培训,赶往灾区的医生虽然都是各自岗位上的中坚力量,但到了灾难现场,却有可能无所适从。“一些ICU(重症监护室)医生到了现场发现没有用武之地,因为重伤员其实直接送到成都的大医院ICU去了。”刘中民告诉记者,灾难救援的复杂和特殊,在汶川地震救援中已经凸显出来。
“应急预案的制定、救援力量的组织、药品器械的储备、伤员的后送、信息沟通与协作都急需科学系统的‘灾难医学’理论来指导。” 刘中民表示,“灾难医学”不仅仅是医学范畴的科学,更是一门社会学。
灾难无法回避,但是,科学的灾后救援,可以让伤亡降低到最大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