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对美外交班底揭秘

撰稿｜艾嘉

　　“我们和他们是这场高智商竞技的老朋友。”随着朝美第二次首脑会谈的热度一浪高过一浪，外界对于朝鲜方面处理对美事务的外交人员产生浓厚兴趣，曾在朝核六方会谈中与朝鲜外交官打过交道的前美国代表克里斯托弗·希尔这样感慨。就拿峰会前的具体操办活动来说，2019年1月23日，朝鲜国务委员会委员长金正恩听取刚刚访美归来的劳动党中央委员会副委员长金英哲的汇报，对首脑会谈的准备工作“表示满意”，并提出这次会议的课题设置和细节筹备等要求，而在朝中社公布的照片中，除了金英哲在场，还有陪同他访美的朝鲜亚太和平委员会副委员长朴哲和前朝鲜驻西班牙大使金赫哲。如果再结合美国CBS电视台等媒体公开的镜头，那次访美的朝鲜代表团成员还有劳动党统一战线部策略室长金星慧，再加上一直活跃在对美外交前线的朝鲜外务相李勇浩和副相崔善姬，朝鲜对美外交的主力班底可以概括为“两位老臣、两驾马车、两名新星”。

他们身经百战

　　所谓“两位老臣”，就是金英哲和李勇浩，不仅是指他们年纪大，更是经验丰富。

　　20世纪90年代起，金英哲几乎参加朝韩间全部高层会谈，是半岛关系发展最重要的见证人，也被外界视为近年来朝韩乃至朝美关系“破冰”的最大功臣。毕业于朝鲜金日成军事综合大学的金英哲一生都充满传奇，1968年，年仅22岁的他以少校身份出任板门店军事停战委员会朝鲜联络军官，同年1月23日，发生美军侦察船“普韦布洛号”入侵朝鲜领海被俘事件，正在值班的金英哲立即奉命与前来兴师问罪的美方人员交涉，狠狠地将美方立即放船放人的要求顶回去。在整个28次的谈判中，以金英哲为主的朝方代表以毫不妥协的强硬立场让美方对手无可奈何，只能承认侵略事实，认罪道歉，而金英哲也被赋予“不少校”的称号。

　　了解朝美磋商内幕的韩国政府官员表示，正因为金英哲太难对付，本轮朝美关系重启后，美国一度希望“将谈判伙伴从金英哲换成（外务相）李勇浩”，“金英哲曾任人民军侦察总局长，擅长用敌对视角和直截了当的说话方式，历次朝美谈判中，他经常以甲方自居，表现出不愿妥协的态度，令美方很不适应”。曾与金英哲打过交道的一名韩国官员承认，谈判桌上，金英哲头脑清晰，铁齿铜牙，对朝韩关系中的是是非非解释得清清楚楚，让人不能不信服。参加过朝韩军事会谈的一名韩军将领回忆，当年金英哲在谈判桌上收放自如，“通常前一秒还在犀利话锋中驳得对方哑口无言，但转眼又和颜悦色，让对手的情绪完全在他的主导之下”。

　　观察从2018年开启的朝美高层接触，按照惯例，最初美国国务卿蓬佩奥参加的双方高级别会谈中，朝鲜应该对等派出外务相李勇浩，但朝鲜打破常规，先派出职务更高、资历更老的金英哲出阵，表明朝鲜对改善朝美关系及尽早实现半岛无核化的重视。难怪2018年6月朝美首次首脑会谈前，美国总统特朗普在华盛顿见到金英哲时，毫不避讳地当着本国外交官的面说：“你是朝鲜的强力人物。”

　　1956年生于平壤的李勇浩，从平壤外国语大学毕业后，于1979年进入朝鲜外务省工作，历任驻津巴布韦大使馆三秘、驻瑞典大使馆二秘，1988年起担任外务省国际机构局课长，后赴英国和爱尔兰任大使。2010年9月，李勇浩升为外务省副相，开始担任朝核六方会谈首席代表，同年当选劳动党中央委员会候补委员。上世纪90年代初起，李勇浩便活跃在朝核问题外交舞台上。

　　美国《新闻周刊》称，李勇浩知识渊博，曾在上世纪90年代参加美国培训军控专家的项目，六个月学习期间与多个思想库建立联络关系，还被邀请参观美国海军珍珠港基地。难能可贵的是，李勇浩回国后，攻读了从美国带回的美国学者所著的核问题相关著作和研究资料。1994年日内瓦会谈时，基本摸清美国底牌的李勇浩率先提出“中止核开发交换轻水反应堆”议题，引发共鸣。一位曾于2012年在美国纽约举办的研讨会上见过李勇浩的美国外交官评价：“李勇浩给人的印象非常干练，英语也非常熟练，从他身上根本看不出是朝鲜人的影子。”2016年5月召开的朝鲜劳动党七大上，他当选劳动党政治局候补委员，并晋升为外务相。2017年联合国大会上，面对美国总统特朗普关于“完全摧毁朝鲜”的狂言，李勇浩立即发表针对性演讲：“特朗普是一位患有妄想症的精神病，一旦美国轰炸机敢侵犯共和国领空，我们将毫不犹豫地采取自卫措施……”1994年日内瓦会谈与李勇浩合作过的白宫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前协调员盖里·萨默尔认为：“李勇浩最擅长与美国谈判，他善于利用一切机会找到能让双方都接受的观点或方法。”美国前助理国务卿埃文斯·里维尔评论李勇浩：“他是一位即使商品有很多缺陷却依然能出色推销的销售员，平时又很有幽默感，在国际外交圈里颇有人气。”

谈判精英，特点突出

　　聚焦朝美关系改善的整个过程，有两位女性不能忽视，这就是朝鲜副外相崔善姬和劳动党统一战线部策略室长金星慧，她们被西方称为“拉动朝美事务交涉的双驾马车”。2019年1月19日至21日，美国对朝政策特别代表比根与朝鲜副外相崔善姬就第二次首脑会谈在瑞典斯德哥尔摩举行首次实务会谈。熟悉门道的美国外交官一致评价崔善姬是“出身名门的朝核问题谈判精英”，这当然源于过去20年间崔善姬活跃在朝核问题谈判现场有关。

　　韩国统一部介绍，崔善姬从孩童时期起便接受优良教育，曾留学奥地利、马耳他和中国，精通英语，熟悉西方世界，上世纪80年代进入外务省工作，从普通研究员一路成长为出色外交官。1992年第一次朝核危机爆发开始，崔善姬就出任朝方资深英语翻译，先后参加2000年朝核问题六方会谈及2009年美国前总统克林顿访朝等重要场合。从2010年10月起，她开始担任朝鲜外务省北美局副局长、朝核问题六方会谈副代表等，在核问题、裁军、人权、生化武器、导弹等涉及朝鲜国家利益攸关的问题上与美国代表较量。

　　2018年第一次美朝首脑会谈前夕，她曾与美国驻菲律宾大使金成就会谈议题先后磋商六次。2018年5月，崔善姬公开回击美国副总统彭斯所谓“朝鲜可能重蹈利比亚的覆辙”“反朝军事选项从未排除”的言论，表示朝鲜从未向美国请求对话，“美国若不愿同朝鲜对话，朝鲜也不会挽留”。俄罗斯《独立报》认为，崔善姬性格强势而开放，且出身好，在老一代外交官退下来后，她被看作朝鲜最能与美国展开深入对话的职业外交官。

　　金星慧，1965年出生，毕业于金日成综合大学。2002年5月后来的韩国总统朴槿惠访朝，金星慧曾全程陪同，此后在2005年朝韩将军级会谈、2006年朝韩“6·15共同活动”和2007年朝韩首脑会谈中，金星慧都发挥一定作用。2011年，韩国前总统金大中遗孀李姬镐访问朝鲜，金星慧负责全程接待。2013年朝韩将军级会谈前的板门店接触工作中，金星慧曾任朝方代表团首席代表。俄罗斯《新时代》周刊介绍，金星慧所在的朝鲜劳动党统一战线部，是全面负责对韩工作的部门，是朝韩会谈、经济合作及对韩各项事业的重要推手。

　　考虑到对韩工作与对美工作具有极强的关联性，随着2018年朝鲜以“体育外交”开启对韩交往的新局面，同时又通过朝韩关系改善，影响朝美关系解冻，因此统一战线部的地位不容忽视。事实上，以2018年朝韩关系打破僵局为起点，在各类朝韩对话场合，基本上都能见到金星慧的面孔，而朝韩关系缓和又与半岛无核化乃至必然包括美国的半岛和平机制构建，这位女性的参与自然不会少。

不容忽视的“新星”

　　至于另两位朝鲜对美工作“新星”——朝鲜前驻西班牙大使金赫哲和朝鲜亚太和平委员会副委员长朴哲，外界确实感到有些意外，但仔细观察两人的工作经历，都会明白朝鲜的人事安排很有道理。

　　金赫哲生于平壤龙城区，从平壤外国语大学法语系毕业后，于1993年进入朝鲜外务省工作，历任朝鲜驻埃塞俄比亚大使兼驻非盟总部代表部常任代表、苏丹大使、西班牙大使等，还曾负责朝鲜裁军业务。韩国外国语大学客座教授朴熹权透露：“我曾与金赫哲在同一时期到西班牙当大使，我觉得他精通业务，善于交流，特别是对核问题有很深的专业功底。他说话慎重而坚定，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金赫哲的父亲也是外交官，2000年初被派到柬埔寨担任大使，根据工作纪律，金赫哲就很难再派到海外，于是他主动申请来到外务省九局（今政策局）工作。2005年在北京举行的朝核六方会谈上，金赫哲为朝方首席代表金桂冠撰写演讲稿，之后他在六方会谈尤其是2006年朝鲜首次核试验后的重大外交场合都表现若定，受到上级肯定。

　　2009年，38岁的金赫哲被提拔为外务省九局副局长，这在朝鲜外交部门是空前的。2012年之后，朝鲜大举使用年轻干部，金赫哲也晋升为朝鲜外交部参事。美国海军分析中心（CNA）国际关系局局长肯尼斯·高斯表示，金赫哲还拥有在中国、俄罗斯和利比亚的工作履历，是一名外交领域的“战略通”。高斯还分析，金赫哲作为新生力量出现在美朝会谈协商的核心团队里，体现了朝鲜希望加快推进半岛无核化与半岛和平宣言签署的“双轨谈判”。

　　1958年生于咸镜南道咸兴市的朴哲是金赫哲在平壤外国语大学的师兄，还比他早一年入职朝鲜外务省。根据驻联合国外交官名簿，朴哲曾于2011年—2015年在朝鲜驻联合国代表部任职参赞。美国媒体报道，朴哲曾于2011年率朝鲜跆拳道代表团赴美国东部巡回表演，2015年又率领“女性和平运动家”代表进行穿越朝韩“非军事区”的活动。

　　作为具体参与朝美重要途径——“纽约渠道”的外交官，朴哲与美国同行结交深厚的人脉，但这些在公开报道里鲜少提及。不过在2018年7月，美国务卿蓬佩奥访问朝鲜时，眼尖的人发现朴哲出现在欢迎队列里。分析指出，朴哲在联合国代表部工作期间，一直负责对美民间交流，此次参与到对美谈判中，可见朝鲜与美国改善关系的决心和信心，有意为今后拓展对美各层面交流作准备。美国“38度线”网站认为，1994年，朝鲜新成立亚太和平委员会，隶属劳动党统一战线部，主要负责与未建交国的民间交流。1997年，亚太和平委员会又吸纳朝鲜对外经济合作委员会的职能，并推动朝韩金刚山合作开发项目。从这一点看，朴哲今后将在对美谈判中担任重要角色。

不能忘记的“摇篮”

　　如前文所述，这些朝鲜外交精英一多半都来自平壤外国语大学，这不是巧合，该校确有朝鲜外交官“摇篮”之称。1949年11月15日，根据朝鲜内阁颁布的第231号政令，平壤外国语大学正式成立，坐落在金日成大街上，正对着金日成综合大学。目前，学校设有俄语、汉语、英语、阿拉伯语、法语、德语等语言专业。1980年—1994年，大学保障了国际议会同盟和不结盟运动国家会议等共百余次国际会议和大型国际活动。1989年，朝鲜举办第十三届世界青年学生庆典，平壤外国语大学动员了1900余人次的教职员工和学生负责翻译，其中有25名专家作为庆典代表，参加筹备委员会的保障和各类集会讨论的同声传译。

　　出于学术上的需要，平壤外国语大学师生可以广泛接触外国文学和电影，学校会从中国、俄罗斯、印度等国引进大量原版电影。学校还经常举办外语演讲比赛等学习园地活动，促进学生们的学习兴趣，演讲时通常会要求用外语背诵朝鲜《元旦新年社论》，用外语演讲国家领袖发表的训示和著作等，其他活动如“在规定时间内默写尽可能多的外语单词，根据一部影片片断，迅速用外语叙述影片内容”等。

　　有意思的是，尽管长期与美国等西方国家对立，但朝鲜从未放松英语教学，只是苦于英语师资匮乏，从2000年起，英国文化院在英国外交部支持下，向平壤外国语大学派遣英语教师，并将至2011年到期的公派计划再延长至2012年6月，此举显著加强该校的英语教育。2011年4月27日，正在朝鲜访问的美国前总统卡特率“元老团”一行参观平壤外国语大学，卡特亲自与学生交流。2009年11月15日，平壤外国语大学迎来建校60周年，时任校长朴正镇发表演讲，强调该校教育的基本方向是培养掌握多国语言的人才，目前取得三个外语专家资格证和两个外语专家证的毕业生有数百人。从2010年起，平壤外国语大学根据新的课程方案授课，届时所有毕业生都要至少掌握两门外语，成为“复合型语言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