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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怎么对待你?我的动物邻居

日期:2021-07-01 【 来源 : 新民周刊 】 阅读数:0
阅读提示:一旦人和动物发生冲突,最好的办法,还是人类根据动物的习性主动规避冲突。
记者|周 洁


  我国的南边,一群云南的亚洲象正在一路迁徙,途经了不少人类村庄;不久前,我国的东北,一只野生的东北虎在密山市的一个小村庄被发现,后又被成功放归山林;去年,两只野猪结伴到江苏镇江某地“逛超市”……似乎这几年,野生动物“进城”已经成为一种常态。

  这个常态伴随而来的,人类和野生动物的关系也变得紧张起来。据复旦大学生命科学院研究员王放团队统计,2020年,上海某平台关于野生动物扰民的投诉达千条左右——显然,和野生动物做邻居,不是所有人都做好了准备。

  我们究竟该如何看待身边的“动物居民”?我们能为这些邻居做些什么?人类与野生动物共存之下,会出现什么样的“邻里纠纷”,我们又该如何应对?野生动物保护专家们对《新民周刊》说出了自己的观点。


动物为什么“进城”?


  当记者提出这个问题时,华东师范大学生态与环境科学学院研究员斯幸峰很快摇了摇头,表达了不同看法。

  “动物‘进城’这个问题真的成立吗?不一定。首先,我们人类本身就是动物大家族中的一员,此外如果从野生动物的角度换位思考,不是野生动物进入了人类生活区,而是人类占据了本该属于野生动物的家园。比如30年前的浦东,大部分地方可能还是田地森林,随着城市化的进程,一些本该属于动物的栖息地成为了现在人类的生活区。我们所谓的动物‘进城’,或许只是它们返回了自己原本的家。”

  至于这两年,人们看到这类新闻更加频繁,斯幸峰认为这一定程度跟媒体变得更加发达有关系。“尤其是当亚洲象、野猪、东北虎这样体型较大的野生动物出现,人们的注意力很容易就被吸引,引起大家的广泛关注。”

  他留意到,一些野生动物也在逐渐适应城市。城市里普遍缺乏自然的天敌,只要能适应人类主导下的城市环境,野生动物也能够维持稳定的种群。斯幸峰举了个例子,人们把麻雀、白头鹎、乌鸫、珠颈斑鸠称为上海的“四大金刚”,它们也是野生动物,但他们对城市的适应性很好,在城市里,它们能利用人造物品作巢材和人工建筑筑巢,找到合适的生境觅食,繁衍生息。“慢慢地,这些鸟类成为了城市里的常见动物”。

  斯幸峰表示,动物有自己的生存法则,如果他们能够利用环境的话,他们会利用起来。“反过来,如果动物发现这个地方不合适,它也会选择尽量主动离开。”

  中科院动物研究所副研究员解焱也同意这个观点。她告诉《新民周刊》,野生动物出现在人类环境中是非常正常的,“野生动物没有边界意识,尤其是在栖息地边缘生活的动物,只要有条件生存,就可能出现在人类视野中。这些年我们对于野生动物的保护力度也在加强,去年,全国人大常委会还出台了禁止违法食用野生动物的决定,偷猎的人减少,野生动物的数量有相应增加。另外,以国家公园为主体的自然保护地体系的建设,保护地的野生动物数量增加,这都是野生动物在我们身边频繁出现的原因”。

  当城市绿化越来越好的时候,野生动物成为我们的邻居,其实是一个必然的趋势。以上海为例,截至2020年底,上海市建成区绿化覆盖率高达40%,不仅有大面积的森林和湿地,还有街心花园、口袋公园等小而美的生态区域。复旦大学生命科学院研究员王放说:“迁移是野生动物的本能需求,没人能把野生动物限制在保护区里。这些年,城市环境越变越好,上海全力建设公园城市,北京也有森林城市的构想,这些都是城市生态恢复的一个尝试。当城市的生态在变好,野生动物自然而然就出现了。”


野生动物的城市化



  和野生动物比邻而居是一种什么体验?

  2015年,上海在40余个小区发现了貉的身影,到2020年,上海有貉的小区数量达到150余个,增长超过2倍。有人被貉的排泄物和噪声困扰,有人被貉惊吓,还有人遭到貉的抓挠,不得不去医院打狂犬疫苗......直面野生动物,这个邻居似乎不太礼貌。事实上,王放对于这些现象也感到惊讶:“过去我们对貉的认识,它是一种胆小怕人的动物,从来不会让人类靠近自己,更不用说主动攻击人类。”

  从2019年起,在上海市林业局等相关部门的支持下,王放团队开始对野生貉进行观测研究。他发现,貉的习性已经有了巨大的改变——

  貉本身是山地动物,一般住在别的动物挖好的洞穴里。但在城市里,它们的栖息点变成了排水管道、地下室的通风口等;貉在以前被认为是夜行性的动物,但现在它们白天也会出来觅食,“因为大家去上班之后,小区是安静的,它觉得安全”。

  貉的食物也变得多样了。原本在山里,貉会自己抓鸟和昆虫吃。到了城里,它改吃城市的草地、景观植物,还会在人类垃圾中寻找自己能吃的食物,还有人看到它在小区里的喂猫点找猫粮吃。“如果这个小区有池塘,貉还可以展现自己高超的捕鱼技巧,轻松几下,它就能把池塘里的鱼捞上岸拆吃入腹。”王放说,相比野外,城市里貉的食物来源丰富得多。

  通过一两年的跟踪观察,王放还发现,貉从独居动物变成了群居动物。“最近我们观察到新出生的幼貉会同时喝几只母貉的奶,这些母貉好像成了奶妈,它们也并不在意这是不是自己的孩子。这些行为在以前,都是没有被记录到的,我们认为这是貉为了适应城市所做出的改变。”

  过去很多年,貉在长三角地区虽然也有分布,但经历了一个种群的下降。但最近10年,貉在上海出现了种群的回升,换句话说,貉已经把上海当做了一个繁衍的栖息地。王放表示,这种现象在世界各地都有发生,“新加坡无处不在的水獭,在美国城市很容易能看到黑熊,欧洲常有狐狸进城,野猪也不少,它们的行为都呈现出了快速城市化的特点”。

  斯幸峰团队也开展了不少城市化对野生动物影响的课题。比如一个他们正在进行中的项目,是研究城乡环境对中华斗蟋生活史的影响——雄蟋蟀会通过摩擦翅膀产生鸣声,这种声音信号中包含着雄蟋蟀方方面面的能力,包括不同个体间的竞争和对雌蟋蟀的求偶。那么,城市的噪声污染是否影响蟋蟀“找对象”?此外,城市的热岛效应对于蟋蟀种群的体型有什么影响?

  “我们还在调研上海公园中食果鸟类取食的情况。比如每个公园中有哪些鸟类,这些鸟类哪些是以浆果为主要食物,这些公园中种了哪些树,会结哪些果子,哪些鸟会来吃?”斯幸峰介绍,目前这些项目都还在进行中,希望后续得到的研究结果能为动物多样性保护和园林规划提供科学的建议。“其实上海在这方面的工作已经走在了全国前列。上海的绿地面积每年都在增加,城市中也设置了一定比例的绿地,包括像公园和林带,小区的绿化,都尽量考虑到了野生动物。大家在小区或周边绿地里稍加留意,就可能看到黄鼠狼、刺猬等动物邻居的身影,说明它们还能在城市里找到栖息环境。”


和我们的邻居保持距离


  今年4月23日,一只东北虎突然闯入黑龙江密山市村庄,之后被成功救护。经过20多天的隔离,国家林草局对它实施野外放归,并为其命名“完达山1号”。这是中国首次成功救护野生东北虎。

  东北虎是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全球野外种群只有400多头。专家推测,“完达山1号”离开母虎不久,未能及时找到适宜雌虎及领地,因此沿着中俄边境线狭长林带盲目游荡,最终被人类发现。

  如果说貉这样的邻居只是令人烦恼,那么面对东北虎这样的猛兽,恐怕就是胆寒了。对此,解焱告诉《新民周刊》,应对像东北虎这样的危险性肇事动物,一些国家,如俄罗斯,都有专业的应急团队。专业人员会研究判断肇事的老虎是惯犯还是偶尔为之,然后根据老虎的具体情况采取不同的处理措施——就地观察防范或是抓捕后运到偏远地区,或者将其送至动物园等。“咱们国家第一次处理这样的突发情况,抓捕后为它戴上项圈,然后放归山林,这个做法值得点赞。”不过解焱也指出,如果我们有专门的应急团队和应急处理制度流程,“完达山1号”放归的时间应当可以再快一些。“野生东北虎在人类环境中待时间越长,未来导致人虎冲突的风险越大,所以如果动物本身身体没有受伤等问题,野生动物能尽早放归就尽早放归。”

  解焱有一些应对危险性肇事动物方面的研究和实践。此前,就东北虎吃牛的问题,她和团队开展研究,提出来的解决方案是:在东北虎栖息地,如国家公园等自然保护地最好不要养牛。“东北虎栖息地养的牛白天可以放养,但是晚上要收回来,因为老虎捕食主要是在夜里,特别凌晨之前。如果人类不管理,牛放到山里就变成老虎的食物了。”

  一旦人和动物发生冲突,解焱认为最好的办法,还是人类根据动物的习性主动规避冲突。西藏羌塘自然保护区的棕熊,常常下山,特意赶到牧民家“串门”。因何而来?自然是闻着牧民家香喷喷的糌粑和肉味了。牧民家羊圈中的羊,往往也是棕熊觊觎的重点对象。

  怎么办?解焱团队根据棕熊的捕食习惯,为牧民出具了一份行为指导手册。“得来太过容易的食物,棕熊难免产生依赖。为了避免棕熊常常到牧民家中肇事,甚至破坏房屋,毁坏家中设施,我们建议牧民最好把食物密封储存;另外,羊圈要做好加固措施,同时在围栏设置铃铛等报警装置,及时通知人类棕熊到访,以便通过各种方式进行驱赶。”只要棕熊多次下山却得不到食物,就不会再来了。

  在北京、上海这样的超大城市中,如此猛兽的身影毕竟少见。如果碰到貉这样的野生动物发生群体性行为失常,造成很大干扰,那么采取适当的干预举措是十分必要的。去年,上海市开出了第一张野生动物狩猎证,相关部门诱捕了一部分幼貉,将它们转运到周边的其他区域,这被视为城市野生动物管理的示范方案。

  “与其说是干涉,更好的词或许是可持续管理。换句话说,当野生动物需要保护的时候,我们就去保护它们,但如果它们的数量过大,干扰到人,我们可能就需要将它们转移到更适合的地方。”王放始终认为,城市的野生动物,它们的生活越不依赖人,越能够独自生活,对它们自己,对人都更安全。“如果人类过分害怕,可能导致它们被驱赶捕杀;反过来,如果人类觉得它们特别可爱,甚至主动投喂,让它们依赖人,这种依赖有可能会转变成为攻击性。比如有些景区的猴子,和人的关系太过密切,反而加剧了人和动物之间的冲突,而人类的食物也导致动物患高血脂、心脑血管疾病、皮肤病的概率增加。”

  2020年5月14日,上海市人大常委会废止《上海市实施〈中华人民共和国野生动物保护法〉办法》,此项废止决定是由于《实施办法》与野生动物保护工作不相适应、与相关法律规定不一致做出的先废后立的处理方式。王放表示,每一个城市的环境、野生动物的组成、面临的问题都是截然不同的,比如在上海,可能就非常强调野生动物对市民的影响,既要保护也要管理,在南京、杭州、深圳这样的城市,就需要非常细致的应急处置方案。他透露,目前上海实施《野生动物保护法》已经在紧锣密鼓地制定中。

  对城市野生动物的科学治理,不能只靠某一个或某几个部门来做,而需要所有人形成正确的认识,并付诸行动。对于每一个城市居民来说,面对野生动物,敬而远之,保持距离,尽可能地维持动物野生的习性,或许是正确的相处之道。

  在斯幸峰看来,如果人人都能主动了解与动物相关的生态学知识,掌握一些身边常见动物的活动节律和种群动态的基本规律,那么看到它们出没时,就不会太过慌张。斯幸峰表示,上海的自然教育机构不少,不管是面对成人还是面对孩子,如果留心就可以找到机会主动学习。“今年上海市市民观鸟比赛一等奖的一支队伍是由4名中小学生组成的,最年轻的参赛选手正在就读小学三年级,他们虽然年纪不大,但已经能够准确辨识约四百种野生鸟类。”

  在生活中,如果碰到跟野生动物起冲突的情况,斯幸峰建议,最好不要自己动手,每个城市都有各自的野生动物保护部门,大家还是把这种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人士。(记者 周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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