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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演员的自我修养

日期:2021-08-26 【 来源 : 新民周刊 】 阅读数:0
阅读提示:可是路是自己选择的,想摆脱悬丝傀儡的宿命,做真正的演员,就要有“切割—失去—重来—勤学”的思想觉悟。
记者|孔冰欣


  “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生来!每日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

  焦大趁着酒兴放飞自我,开了回吐槽大会。他却决计料不到,年来圈里的丑事儿,可比楼里的丑事儿辣眼睛多了。找完代孕就弃养的,淫湿作对闲云野合的,吃药补肾天地一家春的,拜鬼兼炝炒“基基复基基”的……负面新闻层出不穷、屡屡曝光,吃瓜群众脆弱的小心脏被震碎成了满地的渣渣:都是些什么样的妖精魔怪啊?!典型的“做了人类想成仙,生在地上要上天”。(迅哥儿:此话,我倒的确是说过的。)

  老鼠屎一粒接着一粒,整锅汤坏了。于是,大家开始振臂高呼,国内娱乐圈的当务之急,是演员如何提高个人修养的问题。没有文化、不练业务、不讲“武德”,流量时代产出了一大批借一时因缘巧合而攀上风光顶峰的“三无产品”;如今,一次次惨烈的翻车让我们不禁痛定思痛:他们为什么只认钱?他们潜意识里为什么觉得“自我修养”像个笑话?演员这个职业的标准与规矩究竟在哪里?


要钻业务


  既然提了“演员的自我修养”,便不由得联想到《喜剧之王》里,男主尹天仇最珍视的那本“葵花宝典”。《演员的自我修养》,本是苏联戏剧家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创作的戏剧理论著作,系统地论述了演员表演技巧训练与提高个人艺术素质的途径。作者指出,艺术是生活的真实的反映,因此,演员最重要的是体验角色的情感,从而寻找自己的舞台感觉。

  虽然尹天仇只是个跑龙套的穷小子,一名不文,但他十三点兮兮的坚守里,有着并不难懂的可贵的东西。一个演员基本的工作是什么?是钻研业务,是不断琢磨演技,精益求精。而除却天赋之外,“不断琢磨演技,精益求精”的过程,根据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的准则,需要不断沉入生活,用心捕捉生活的每一个幽微、动人的细节,演什么,像什么,活灵活现。

  张瑞芳当年演妇女队长李双双,下基层体验一点儿不含糊。她和人物原型刘凤仙在宋家庄村同吃、同住、同劳动——白天,张瑞芳跟着刘凤仙去开会、派工、抓生产,还跟着刘凤仙一道下田,学会了锄地、浇水、施肥、点种;晚上,她俩一边促膝谈心,一边纳鞋底儿、缝被子、擀面条……过了半年多,张瑞芳熟悉了农村生活,诠释角色如鱼得水,影片《李双双》最终荣获第2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故事片、最佳编剧、最佳女演员、最佳配角四项大奖。

  《秋菊打官司》里的巩俐,演的同样是村妇,而扮相比老前辈更“土”更“矬”。年轻时的巩皇是个天生丽质的大美女,但她一点都不care在镜头前的形象,为了贴近角色,哪管面目全非、自毁长城。提前去陇县生活了好几个月,巩俐故意不洗澡,还用洗衣粉洗头。之后,她仿佛脱胎换骨、易筋洗髓,粗糙的皮肤、凌乱打结的头发,俗气的棉袄,走路的姿态、说话的方式,完完全全就是一个乡下来的“秋菊”,倔强、坚韧。观众惊呆了,巩俐成功了。该片拿到了第49届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第13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故事片、第16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故事片这些重量级奖项。

  年少成名的张震,更是因为一部《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而差点被杨德昌“玩坏”。张大帅哥坦言看到杨导就害怕,“他个子很高,拍戏时脾气很不好,为了达到想要的效果,常会骂演员。我记得有一场戏是本省帮去弹子房找外省帮的人,打算杀人,后来,我和王柏森跑进弹子房,一进去便看到死人,导演一开始就要先拍那个镜头。那天吃完饭,尚未开拍,导演便把我找去,狠狠骂了一顿,我压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接着就被丢到那个用老房子搭建起来的弹子房,在黑暗中面壁思过半小时”。

  被关“禁闭”不算,配音的时候,德昌又发飙了。有一次,张震配来配去感觉不对,老杨怒发冲冠,一个箭步冲到配音间,揪住可怜娃的衣领,扬言要找小张“出去单挑”。围观群众纷纷黑人问号脸:“哎,一个十四岁的孩子,你跟他单挑什么呢?!”

  在德昌孜孜不倦的辣手摧草下,“十四岁的孩子”开始“质变”了。“小四杀小明那一场戏,令我非常难忘。小四跪在小明身旁痛哭,紧接着,就被带到警察局去。演出时,我处于相当忘我的状态,因为太过沉浸其中而分不清是真是假。当然我知道杨静怡并没有死,且那把刀是假的,然而,在拍摄当下,我真的觉得她死了。”

  拍完《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后,原本性格挺活泼的张震,渐渐转化成今日大众印象里沉默、寡语的高岭之花模式。而走了作孽的德昌,来了磨人的家卫。为出演《一代宗师》的八极拳高手一线天,张震拜师学艺整整三年,霄云路旁的小树林,可证明其练功的英姿——but,墨镜王的尿性谁不知道啊?你练三年就三年罢,我这边统共给你剪了三场戏。当然,张宗师也不是全无惊喜收获:被师父派去参加长春八极拳比赛,“一不小心”,居然得了青年组第一名。


要有文化


  就戏论戏,上述举例值得尊敬。而在钻研业务、勤修苦练的基础上,注重培养自己的文化积淀,对演员的职业生涯,无疑是具有“事半功倍”的效果的。

  我们先来听听郝蕾做客《十三邀》第五季时候的金句:“(张)颂文一个朋友的孩子学习不好,来找他,‘哥们,我孩子学习不好,你给他弄电影院去’。我也有这种朋友,让我觉得自己的职业受到巨大侮辱。一个读不懂书的人,怎么能读懂剧本呢?更不用说去体现了,你读都读不懂还怎么体现?!”

  呵呵。

  文化是个抽象的概念。它是人类社会相对于经济、政治而言的精神活动及其产物;教育、科学、艺术皆属广义的文化,而政治、经济与文化相互关联、相互作用。

  一个普通的中国老百姓或许解释不清“文化”的深层蕴意,但是关于“文化”的朴素的道理总归还是明明白白的:腹有诗书气自华。多读(好)书,以及接受艺术的熏陶,准没错。

  不久前去世的王文娟,如何将林妹妹演绎得那般深入人心,一颦一笑,俱是袅娜风流?

  “演出越剧《红楼梦》之前,领导要求我们每一个主要演员至少要看多遍原著。我仔细地阅读了这部经典作品,有关章节用心地、反复地读,还把不同人物的对话,用不同颜色的笔标记出来,就在一遍遍地反复阅读中,我逐渐地熟悉、理解了林黛玉,而且深深爱上这个人物。要演好林黛玉,如果不理解她的心灵、气质,感情的真诚,以及一切内在的美,那是演不好的。阅读原著为我带来了塑造人物的依据与灵感,加深对人物的理解。”

  她和孙道临的爱情故事,是一段让粉丝津津乐道的佳话。孙是燕京大学哲学系的高材生,喜欢文学,喜欢诗歌,喜欢舒伯特。老一辈的男神里,有浪子款,有邻家竹马款,独道临温润如玉、谦谦君子,不偏不倚长在了笔者阖家的审美点上。据说,一直到了晚年,孙、王夫妇武康大楼的房子里,依然“全是书”。王文娟称,孙道临是有点严厉的老伴,见不得她打牌、麻将,总是希望她多读书,多画画,多写字,“每次他一进家门,看见我在看书,马上就很开心”。

  “看见我在看书,马上就很开心。”文章、诗词、书画……艺术使人进步,使人愉悦,理想主义者告诉我们,国王统治一时,而文艺作品或统治一世。

  文化艺术何以重要?

  唐人张彦远于《历代名画记》第二卷末发言:余自弱年鸠集遗失,鉴玩装理,昼夜精勤,每获一卷、遇一幅,必孜孜葺缀,竟日宝玩,可致者必货敝衣、减粝食,妻子僮仆,切切嗤笑。或曰:“终日为无益之事,竟何补哉?”既而叹曰:“若复不为无益之事,则安能悦有涯之生?”是以爱好愈笃,近于成癖。每清晨闲景,竹窗松轩,以千乘为轻,以一瓢为倦,身外之累,且无长物,唯书与画犹未忘情。

  “若复不为无益之事,则安能悦有涯之生”,事实上暗示了伦理的哲学:艺术是一切人类成就的典范,因此可以修正道德价值的尺度;简言之,艺术由于可以净化身心,因此能够成为对抗野蛮、对抗低俗的解毒剂。

  明代董其昌《画禅室随笔》的有些话,亦脍炙人口:画之道,所谓宇宙在乎手者,眼前无非生机,故其人往往多寿。黄大痴九十而貌如童颜,米友仁八十馀神明不衰,无疾而逝,盖画中烟云供养也。

  艺术给予人类目的,同时赋予人类达到目的的方法。就此而言,烟云供养是一种很高的道德修养,因为它使人的身心各部分都完整、健康,避免任何精神或肉体的伤害,避免狂热的撼动。

  讽刺的是,张、董二人的论述,撕开了当下成串塌房的流量明星们的画皮。一张脸即可赢得满堂彩、背倚金山笑,“无益之事”“烟云供养”?太虚了、太麻烦,没必要。这份敷衍和浅薄,助长了对道德桎梏、律法威慑的漠视;无知者无畏,终致自饮苦酒。


关于道德


  资本助推,饭圈乱舞。没出事之前,爱豆仗着色相少轻狂,怙恶不悛嫌命长;出了事之后,青春掷海一声响,灰头土脸背脊凉。

  呼一口浊气。我们不想整日八卦地盯着爱豆的阴私丑闻大做文章,但他们除了污点黑料,实则没有真正“出圈”的谈资。我们不强求艺人都是圣人,但起码做个人啊。

  笔者刚看完《与奥逊·威尔斯共进午餐》,内容相当“精彩”。据奥胖胖透露,自己替加森·卡宁那本讲斯宾塞·屈塞 / 凯瑟琳·赫本的书写了推介,而该书让赫本非常不安。奥胖胖不屑地表示,切,“她那时候走到哪儿睡到哪儿”,就算书里写了两个人曾一起生活,没关系的嘛。“拍《公民凯恩》时有天我正在化妆,她(赫本)也在化妆,就坐我旁边。她狂喷三字经,说自己如何被霍华德·休斯给【此处省略一千字】了。……格蕾丝·凯莉也到处睡,没人注意的时候在更衣室……”

  口无遮拦的奥胖胖还讲,“拉里(劳伦斯·奥利弗)欺负查尔斯·劳顿的那些事,真是太过分了。那是有一年的演出季,他们俩都在斯特拉福德。劳顿当时在演《李尔王》,还演了《仲夏夜之梦》里的波顿。大伙儿都说,他那两个角色演得都挺有意思的。可拉里却当着全团人的面说了句:‘查尔斯,你就是个业余演员,这辈子都是。所以别指望我们拿你当回事。’劳顿哭着跑了出去,哭得像个孩子。”“还有一次,我撞见拉里在后台化妆间抚镜自怜,如痴如醉。拉里称,每当他看着镜中的自己,总会深深迷恋,甚至很难克制住想和自己【哔】的念头。他说,人生的一大憾事,就是没法和自己【哔】!”

  凯瑟琳·赫本、格蕾丝·凯莉、劳伦斯·奥利弗……O.k.,认了,这些影史留名的国际巨星,也都不是德艺双馨的纯洁楷模。但他们的瑕疵之所以尚能被观众接受,在于过硬的作品傍身(也没真干十恶不赦的事),多少消解了几许负面的人性。至于国内一众拍戏戏不成、三观无下限的流量明星们,是没有资格享受到这种特殊的豁免权的。

  演员是公众人物,罔顾私德,灾殃立降。何况,早在《中国文化要义》里,梁漱溟已经把话挑明了——老中国是融国家于社会人伦之中,纳政治于礼俗教化之中,而以道德统括文化,或至少是在全部文化中道德气氛持重。也就是说,中国,是一个十分强调“道德”的国家。

  “道德”至高无上的地位,缘于道德资源的稀缺性。对公众人物之私德的严苛要求,则缘于“欲戴其冠,必承其重”的挑剔审视。此外,值得引起关切的是,这一轮对流量明星气势汹汹的讨伐,背后是民众对他们的“获得与付出强烈不匹配”的强烈不满,是一个涉及“公平”的问题——很多流量明星们的个人素养,与其巨额的财富、光鲜的身份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因此,忍无可忍的愤懑情绪,蓄积于网络社会一触即发,只待时机成熟,完成反攻清算。


行业规范


  践踏公序良俗,上赶着当“法制咖”,被抓、被封杀的那一撮人,不冤枉。而回过头冷静剖析,看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流量明星们,其实身不由己、可悲可怜。笔者曾和一位老戏骨聊天,他说,和某当红小鲜肉合作,结果该鲜肉拍戏间隙又接了大量广告,连续折腾,才几天的工夫,送医院了。“我蛮同情的。他们不是演员,没有被当作一个活生生的‘人’看,他们被当作了一件商品,趁着还新鲜的时候,拼命地榨干。等市场厌倦了,他们就残了、废了,彻底失去利用价值。然后,资本立马换一批上,快消品,可替代性强。他们承载的东西,不是戏,和艺术无关,他们承载了某种欲望,最终沦为这欲望的祭品。”

  可是路是自己选择的,想摆脱悬丝傀儡的宿命,做真正的演员,就要有“切割—失去—重来—勤学”的思想觉悟。而一个业务纯熟、大节不亏的好演员,当是知耻、重厚的。知耻,指通晓什么不能触犯、什么不能违反,要心设警铃,谨防危险的“越界”。重厚,指须在个人修养与社会环境(氛围)之间做出妥当的取舍,不为流行的、市侩的、功利的、粗俗的价值取向所迷惑,进而甘愿迎合。

  我们不缺传奇的榜样。《北京人》中的曾文清、《茶馆》中的秦仲义、《封神榜》中的姜子牙、《渴望》中王亚茹和王沪生的老父亲王子涛……蓝天野,在舞台上流露独特魅力的人民的艺术家,向李苦禅和许麟庐两位大师潜心学过画,被组织任命过“地下交通员”,先后荣获“从事新中国文艺工作六十周年表彰”、“中国话剧金狮奖”、“中国戏剧奖·终身成就奖”、“全国德艺双馨奖·终身成就奖”、“全国优秀共产党员”等称号。2021年6月29日,中共中央授予蓝天野“七一勋章”。他老人家以身作则,“论演员的自我修养”,最高境界大抵是这样子的了。

  最后,面对若干“崩坏”的现状,做演员的固然要自我反思,行业组织也可以行动起来,发挥更大的“规范”的作用。

  吴亦凡被批捕后,中国电影家协会、中国音乐家协会、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联合发声,表明“法律红线,不容触碰”“失去敬畏,终将被人民抛弃”等等。

  张哲瀚“神社事件”发酵后,中国演出行业协会根据《演出行业演艺人员从业自律管理办法》的规定,要求会员单位对其进行从业抵制。根据演艺人员违反从业规范情节轻重及危害程度,《办法》明确,将分别实施1年、3年、5年和永久等不同程度的行业联合抵制,并协同其他行业组织实施跨行业联合惩戒。

  8月19日,中国广播电视社会组织联合会职业道德建设委员会在京召开会议表示,所有广播电视播出机构和制作机构应对违法失德失范艺人实行“零容忍”,对文艺娱乐行业不正之风郑重说“不”,绝不容许任何艺人触碰道德底线乃至法律底线,绝不为错误的历史观、民族观、国家观、文化观提供传播渠道,绝不为一些人混名气、博眼球、拿高薪提供平台。

  与会者认为,广播电视行业组织要积极发挥作用,重视肩负的社会责任,带动各委员会和各会员单位、个人会员自省自查,抵制违法、失德失范艺人。

  ……

  托尔斯泰的《复活》说,尽管好几十万人聚居在一处,糟蹋土地、滥伐树木、驱逐鸟兽,把煤炭和石油烧得烟雾腾腾;但是,在城市里,春天毕竟还是春天。阳光和煦,青草碧翠,芬芳的黏乎乎的嫩叶纷纷抽出,胀裂的新芽一个个鼓起;寒鸦、麻雀和鸽子,都在欢乐地筑巢……

  观众对于娱乐圈复杂的情感,恐怕恰恰相仿:一度见识过沉沦的“春天”美好的一面,是以,怒斥不争、不端现象的同时,谁能实际上不隐隐期待着“自我修养”的全面苏醒呢?

  耸耸肩,盼我们不要再次失望。(记者 孔冰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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