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王丽娜导演:每一部创作,都是新生
还记得2020年疫情最初的风暴过后,7月20日,阔别已将近半年的电影院里迎来了王丽娜导演的《第一次的离别》。电影里,离别与重逢的主题,也呼应了现实生活中,电影与观众的关系。2019年时,《第一次的离别》曾作为“一带一路”电影周的开幕片,在上海国际电影节上展映;今年,王丽娜带着这部长片首作回到上影节,参展的同时,她还作为电影周的嘉宾,出席圆桌论坛,与世界电影人共谈创作。再次回到上海,王丽娜觉得很是亲切:“我的两部电影都是上海出品,新作入围了上影节创投,还得到上海文化发展基金的资助,内心充满了感激。”
又一次认识了故乡
犹记得《第一次的离别》末尾大段游吟一般的歌谣:“那个优美的声音在赞美着大自然:月亮光,调皮的孩子,春天,小窗户,牧羊人,甜蜜的梦,胡杨树枝,身影,美丽的歌谣,村庄的道路,铃铛声,母亲的怀抱,一群小鸟,烛光,风筝,温暖的空气……”
王丽娜成长在新疆沙雅,这首歌里有她的童年,也有剧组对于整部电影的印象,是她生活的缩影,也是感受的凝结。80年代末90年代初,王丽娜的整个童年都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的一个绿洲库木托卡依村庄度过,“人类学家摩尔根说:‘塔里木河流域是世界文化的摇篮,世界文化的钥匙遗失在了塔克拉玛干,找到这把钥匙,世界文化的大门便打开了。’我小时候经常会想,世界文化的钥匙,到底是什么?但我无法回答”。
上图:王丽娜。
高中毕业,她离开故乡去求学,那是她生命中“第一次的离别”,而2016年与故乡重逢之后,她发现自己又一次认识了故乡:“独特的人们,他们让我对世界重新思考,发现更深的东西。小时候我生活的地方,常有这样的歌谣唱起:‘如果一个人没有同情心,即便他是太阳又有何用。’现在回头再看,有莫名的感动。”
故乡,让她找到了通往电影的诗意之路。如今王丽娜常年生活在新疆,故乡的诗歌、音乐、舞蹈、朴素的生活,都带给她全新的感受。她的生活已然和创作融为一体:采风、拍摄、写作,每一段行走都会融入和滋养创作,“我并没有一种格外的‘我在创作’的感觉”。
有一天,她像往常一样在村庄里做调研,突然喀什发生了7级以上的地震,那一刻,她正坐在木卡姆大师的家里,大师80多岁,非常瘦弱,正为她弹奏一曲——床开始摇晃,灯也熄灭了,但大师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弹奏,音乐没有停止,他们就这样在黑暗中,默默地静坐着,一个弹奏,一个聆听。“那一刻为我带来了无穷的力量。”
王丽娜的第二部电影《村庄 音乐》刚刚完成了为期三年的筹备和制作,影片通过一个男孩的视线,讲述塔克拉玛干腹地“科克却勒”村庄一个家族的生活变迁,构建一部独属于塔克拉玛干腹地的影像诗。为此,她抢救性地采访了多位当地的木卡姆音乐家,对于这部电影来说,难度不只是通常的资金问题,还有生命的流逝,以及这种无常给创作者带来的情感难度。
每一次都从田野调查开始
回头再看王丽娜的这头两部作品,会发现他们的拍摄方式,在今时今日显得相当奢侈——《第一次的离别》花了2年多时间去做田野调查,王丽娜写下足足60万字的手记。她不是拍摄当地人的生活,而是进入他们的生活,以主人公孩子的视角去观察世界,沉入生活,直到主人公把她当成家人一样,对她的摄影机不再感到陌生和恐惧,才令镜头那么松弛自然,一切都仿佛自然而然地发生着。理查德·林克莱特曾用12年时间去拍摄《少年时代》,讲述一个男孩从6岁到18岁的成长史,《第一次的离别》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片中,小男孩艾萨和小女孩凯丽比努尔就是生活中的他们本人,这些孩童、非职业演员,给了王丽娜意想不到的创造:“小男孩的母亲有精神疾病,我看过他写的一篇作文,写给妈妈,他写道:‘我的妈妈不会跟我说话,但我们可以用眼睛交流,我是妈妈从外星空带来的,妈妈的爱像泉水一样滋润着我。’”电影里,妈妈即将被送去护理院,艾萨喃喃:生病的妈妈,也比没有妈妈好。为了能让妈妈在家受到照顾,他甚至愿意放弃求学的机会。
上图:2019年时,《第一次的离别》曾作为“一带一路”电影周的开幕片,在上海国际电影节上展映。
《第一次的离别》后来在东京国际电影节、柏林国际电影节、以色列耶路撒冷电影节、匈牙利米什科尔茨国际电影节都进行了展映,被誉为“中国版《小鞋子》”,还在东京国际电影节获得亚洲未来单元最佳影片,在柏林国际电影节获得新生代单元大奖——这是柏林国际电影节自1978年就开始推出的、面向儿童和青少年的竞赛单元。在柏林展映时,有一千多位小观众在场。“他们表露出了对泥巴的喜爱,对羊羔的关注,对片中自然风物的亲近。人类有着相似的童年,正如我们都听过摇篮的吱嘎声。”王丽娜说,“我们分享共同的生命体验,也分享独特的个体体验。全世界不分国别期待看到的电影,和我期待看到的电影是相似的:对人文的关注,对心灵的关注,是永恒的话题。好的电影是仁慈的,就像摇篮的吱嘎声,还有蜜蜂和蜂房,要远远胜过刺刀和枪弹。”
新作《村庄 音乐》,她仍然延续自己独特的工作方式:采访、记录——电影里4岁大的孩子,她最早接触时还穿着尿不湿。电影拍完了,孩子也长大了几圈。新作的故事和《第一次的离别》中展现的日常生活不同,更像是一部音乐影像诗,呈现出一个独有的精神世界。
她说:“每一部创作,都是新生。从零开始,不知道前方会发生什么,但使我充满了挑战的勇气。”记者|阙 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