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诈如何“升级打怪”？

　　8月初的一天，当上海市公安局刑事侦查总队九支队的周杰和明玥两位探长在上海影城参加电影《孤注一掷》上海首映宣传活动时，他们的同事正在距离15公里外的中山北一路803号院内的一栋楼宇内忙碌着。

　　那里就是上海市反电信网络诈骗中心（以下简称“上海市反诈中心”）——我国首批集预防、打击于一体的反电信网络诈骗中心平台。

　　自2016年7月投入正式运行以来，上海市反诈中心不断加强对各类型诈骗案件的打击力度，升级打击手段，及时做好预警和反诈宣传工作，并在2021年获评“全国公安楷模”集体。

　　数据显示，上海市反诈中心日均预警28万余人次，日均阻断诈骗电话49.6万余通，日均拦截有害短信56.7万余条，日均阻断诈骗网站访问2.1亿余次。今年以来，上海电信网络诈骗案件接报既遂数、立案数同比继续保持下降趋势。

　　但是，由于电信网络诈骗犯罪层出不穷、难以根治，反诈的“升级打怪”工作未完待续……

真警察PK假警察

　　2016年3月，上海市由政府主导、公安牵头建立“上海市反电信网络诈骗中心”并投入试运行。按照“全国一流、功能最强”的建设定位，“中心”组建由公安、在沪商业银行、通信运营商、第三方支付机构、互联网企业等进驻的实体化专班，打造侦查资源深度整合、运作机制高度顺畅、服务全局侦查破案的，开放式、实战型、一体化运作的刑事犯罪研判打击平台，实现对全市电信网络诈骗案件“统一受理”“统一查询”“统一封堵”和“统一查处”，并于2016年7月投入正式运行。

上图：2023年上海“全民反诈在行动”宣传月集中宣传活动现场。

　　如今，在上海市反诈中心的墙面上，打击治理电信网络诈骗相关联席会议成员单位的标题下，挂有27家单位牌子。现场办公的除了民警、辅警，还有4家通信运营商、11家商业银行的工作人员，帮助在通信、转账各环节采取措施，预防诈骗。

　　上海市反诈中心的公安民警隶属于上海市公安局刑事侦查总队九支队（以下简称“九支队”），他们都是80后和90后，对于电信网络比较了解，从预警、劝阻和追查等不同方面来预防和打击电信网络诈骗。

　　上海市反诈中心通过搭建预警数据模型，有效监测疑似电信网络诈骗电话和短信，并针对低危、中危、高危潜在被害人采取分级、分类联动劝阻。90后民警周杰2018年转到上海市反诈中心工作，第一个岗位就是打电话。“您好，我是上海市反诈中心民警，您刚刚可能接到一个疑似电信网络诈骗的电话，现在对您进行预警提示……”这是周杰当时打电话的开场白，他和同事们每天要打100多个。

　　打电话的工作看似没啥技术含量，其实很考验反诈民警的心理素质和随机应变能力。周杰警官告诉《新民周刊》：“受害人可能之前接到所谓公检法的电话，告诉你名下的卡涉案了，要做一个笔录并进行资产清查，最后就让你把钱转到‘安全账户’。我们在前端发现这个诈骗电话打给了受害者，就需要拨打电话去劝。刚开始受害者搞不清楚，表示：‘之前已经有张警官打过电话了，你现在又来个周警官，说我可能被骗，我到底该相信谁？’所以类似的劝阻电话，一大半时间需要去让对方相信你是真警察，对方可能会抱怨发牢骚，甚至还会骂你,说‘你这个不要再来骚扰我了’，他们的警惕性反而用在了我们这些真警察身上。”

　　对于已进入电信网络诈骗“套路”等高危情况，上海市反诈中心会通知辖区内的派出所民警上门劝阻。这个时候，周杰和他同事会使上“撒手锏”，“我们会和对方说，真警察才会上门劝阻，你实在不信的话可以打110确认一下”。

上图：2021年9月24日，“反电信网络诈骗实验室”工作现场。摄影/张龙

　　警方的每一项反诈措施，研究最深的却是骗子。例如，周杰到上海市反诈中心工作的2018年，上海也在这一年推出了反诈预警劝阻专用短号“962110”。上海反诈中心利用高科技模型和其他科技手段筛选潜在被害人，进行电话和上门防范劝阻工作后不久，中心的几部电话竟曾接连遭受骗子的“呼死你”恶意呼叫攻击。因此，为了预防遭受恶意呼叫攻击，“962110”已限制被叫功能，仅允许接收“962110”曾经电话预警劝阻的潜在被害人号码回拨，禁止其他号码呼入，并且回拨电话的接听座席自动指定为对应预警劝阻电话的呼出座席。

　　值得一提的是，先前由于全国各地反诈预警劝阻专线号码不统一，在预警劝阻工作中容易让受害受骗群众产生困惑，影响预警效果。因此，从2020年11月开始，根据国家反诈中心统一部署，上海启用国家反诈中心统一预警专号“96110”，作为本市预警劝阻外呼专号，发布权威预警信息并开展宣传教育。而原上海反诈预警劝阻专号“962110”仅保留向市民发送反诈提醒短信的功能。

　　随着这两年“国家反诈中心”App的出现，大部分诈骗电话和短信能够被自动拦截过滤，但对于那些已进入电信网络诈骗“套路”等高危情况，仍然需要公安民警上门劝阻。

从“长城行动”到“断卡”行动

　　说起境外诈骗团伙，现在老百姓第一反应可能是东南亚。其实，针对中国受害者的诈骗集团除了分布在东南亚，在非洲和欧洲也有。因为中国警察在境外没有执法权和审讯权，所以需要犯罪嫌疑人所在国的警方配合，才能实施跨境抓捕。

　　来自上海市公安局刑事侦查总队九支队的明玥探长，和电影《孤注一掷》里咏梅饰演的赵东冉一样，也是一名反诈女警，一直从事反诈的她，对于国内反诈工作的发展历程了如指掌。她向《新民周刊》举例“长城行动”——这是我国首次从欧洲大规模押回电信网络诈骗犯罪嫌疑人。

　　2019年6月，中国、西班牙警方联合打击跨境电信网络诈骗犯罪的“长城行动”取得重大战果，西班牙分批共向我国引渡225名犯罪嫌疑人。

　　值得一提的是，此前中国警方和东南亚、非洲国家执法合作，有的时候双方联合行动，走遣返的途径就可以。但是包括西班牙在内的很多欧洲国家，跟我国的法律制度有很大的差别。所以在“长城行动”中，中国警方走了完整的引渡程序。在执行时，还是遇到了一些困难。例如，这些犯罪嫌疑人是在2016年就被全部抓捕，但根据中西两国的引渡条约，引渡的每一个犯罪嫌疑人都需要经历开庭。在庭审过程当中，犯罪嫌疑人聘请了律师，提出了种种逃脱法律制裁的理由。最终，这些犯罪嫌疑人分三次包机直到2019年才被全部遣送回中国受审。

　　周杰警官透露说，近几年，电信网络诈骗集团主要分布在东南亚一带。但不仅像电影里《孤注一掷》那样在密林深处的某栋建筑内，现实中的诈骗团伙还可能就藏在当地某些园区的办公楼里，犯罪分子就像公司员工那样“上班”。

上图：2021年5月25日，市公安局在浦东东方明珠举行大型反诈宣传，市民体验沉浸式诈骗密室。摄影/张龙

　　除了跨国追捕有难度之外，追缴被骗赃款也是一件十分头疼的事。电影里，一条“大鱼”上钩后，骗取的赃款会迅速分散到各个账户，骑着摩托车的人就会拿着银行卡去“跑分”——到不同的ATM机取现，让警方难以追查。在现实生活中，可能不需要去取现，通过银行卡或者网上转账，巨额赃款也会被迅速分发转移出去。因此，管住银行卡和手机卡就显得十分重要。

　　2020年10月，国务院召开会议，决定在全国范围内开展“断卡”行动。“断卡”即是斩断犯罪分子的信息流和资金流。“实名不实人”的电话卡，会被犯罪分子用来实施电信网络诈骗，还会用于网络贩毒、赌博等不法行为，而这些钱大部分都是通过买卖的银行卡走账，难以追查和打击。而“断卡”行动中的银行卡，既包括个人银行卡，也包括对公账户及结算卡，同时还包括非银行支付机构账户，即平时所说的微信、支付宝等第三方支付。

　　“断卡”行动以来，个人在一家银行全国范围内开立的实体储蓄卡总数原则上不能超过5张，并且每个人仅能在同一家银行开通一个一类账户。所谓一类账户，指的是使用范围、使用金额不受限制的账户，而二类账户进出资金每天有一定的额度限制。不难看出，对于诈骗团伙“跑分”而言，比较理想的是银行卡一类账户。因此，控制一类账户的数量，对于反诈工作的资金监管也很有帮助。

做好预警和反诈宣传工作

　　电信网络诈骗往往是环环相扣的犯罪链条，立足源头治理、系统治理，才能不断挤压犯罪空间，铲除犯罪土壤。为此，人力资源社会保障部要求人力资源服务机构建立个人信息保护、个人信息安全监测预警等机制；工业和信息化部加强App全链条治理，持续推进针对涉诈电话卡、物联网卡等的“断卡行动”；中国人民银行深入开展涉诈“资金链”治理；公安部集中捣毁一大批为境外诈骗集团提供支撑服务的犯罪团伙，依法严惩一大批境外诈骗窝点回流人员和从事各类“黑灰产”的犯罪嫌疑人……

　　在各部门的通力合作下，电信网络诈骗得到了有效遏制。以上海为例，7月以来电信网络诈骗犯罪发案趋势继续下降，但诈骗手法有所翻新，值得警惕。特别是在引流环节，利用FaceTime电话等网络电话，冒充电商物流客服、公检法、领导熟人等身份；或是快递寄来涉诈传单，引导市民扫码等等。据上海市反诈中心统计，通过上述手法实施的诈骗案件已接近本市电诈发案总数的三成。

　　对此，上海警方表示，将加强对各类型诈骗案件的打击力度，升级打击手段，及时做好预警和反诈宣传工作。

　　在预警方面，上海警方实行叠加见面劝阻，强化事后追踪回访，由市、区、所三级联合各区、街镇，自主成立反诈劝导小组、居村委干部、楼组长等群防群治力量。

　　警方也呼吁大家，尽早下载国家反诈中心App。据悉，这是一款集诈骗预警提示、报案助手、线索举报、反诈宣传等多功能于一体的手机应用，可以有效帮助用户预警诈骗信息、快速举报诈骗内容、高效提取电子证据、了解防骗技巧，切实提升用户的识骗防骗能力。当收到涉嫌诈骗的电话、短信、网址或者安装涉嫌诈骗的App时，国家反诈中心App可以智能识别骗子身份并及时预警，大幅降低受骗可能性。如果发现可疑的手机号、短信、钓鱼网站、诈骗App等信息，也可以在国家反诈中心App“我要举报”模块进行举报，后台会及时进行封堵预警。

上图：警方也呼吁大家，尽早下载国家反诈中心App。

　　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一旦发现自己受骗或者身边人被骗，报警越快越好。只要涉及金额被骗，都可以报案，警方都会接警处理。一些受害者即便发现自己受骗了，或是因为金额不多，或是怕丢面子，没有及时报案，错过了最佳侦办挽损窗口期。明玥警官身边就有个朋友被骗了，但是几天后才发现，而且一开始告诉明警官的时候还以“我有个朋友”的说法来咨询。“他来问我的时候已经过了几天了，即便报警，也很难把钱追回来了。”明玥警官遗憾地说。

　　周杰警官表示，只要报警人可以提供打款的账号，反诈中心会立即启动资金紧急查询止付工作机制，尽量挽回受害者的损失。

　　据悉，今年以来，上海警方成功打掉电信网络诈骗及其“黑灰产”团伙190余个，抓获违法犯罪嫌疑人15000余名。特别是在精准宣防方面，通过全覆盖的防范宣传和全天候的上门劝阻等工作措施，日均预警劝阻33万余人次，今年以来共阻断可疑转账交易4万余笔，直接避损资金6亿余元，紧急止付7万余个涉诈账户，直接挽损资金3.6亿余元。

　　不难看出，反诈民警们，一直在和诈骗分子争分夺秒。记者｜金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