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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兰教授的骑行“东游记”

日期:2024-09-11 【 来源 : 新民周刊 】 阅读数:0
阅读提示:花156天从荷兰阿姆斯特丹骑到上海,这位同济教授的“东游记”不简单。
记者|金 姬


  9月13日,位于浦东碧云美术馆的“东游记”(Journey tothe East)展览落下帷幕。这场由64岁的荷兰教授奥雷·伯曼(Ole Bouman)和同济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的学生共同策划的免费展览,展现了奥雷·伯曼从今年2月到7月期间从荷兰阿姆斯特丹到上海跨越10756公里的骑行旅程。

  奥雷·伯曼以骑行的视角,沿着丝绸之路,展开了东西方文化的对话——这次旅程涵盖了18个国家,历时156天,全程骑行使用18公斤自行车,携带45公斤行李,经历了3次爆胎,跨越约300条河流和溪流,翻越约100座山脉,穿越3个沙漠,经历3个季节,使用8种货币,跨越16个语言区,参观500个历史古迹,穿越1个战区,见证100个战争纪念碑,记录下1000个和平的瞬间。

  9月上旬的一天,身处欧洲(常驻荷兰,经常骑行到周边国家)的奥雷·伯曼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访时表示:“我每天骑自行车,比如带我的孩子去上学,或者根据我的身体状况进行锻炼。而今年骑自行车去中国,则是为了体验东方文化变革的缓慢过程。”对他而言,骑行是认识世界的一种方式。

奥雷·伯曼以骑行的视角,沿着丝绸之路,展开了东西方文化的对话。


与自行车的不解之缘


  奥雷·伯曼的家乡荷兰,素来有“自行车王国”的称号。据荷兰统计局统计,2023年荷兰大约有2350万辆自行车,比荷兰2023年统计的总人口数1781万还多。

  至于荷兰人为什么那么爱骑自行车,一方面是因为荷兰全国地势相当平坦,在这里骑车完全不必上下丘陵和山脉,骑自行车方便又轻松。荷兰全国与自行车相关的设施建设也十分完善,就连火车上也设有自行车可停放的车厢。另一方面,荷兰人非常注重经济、环保,而自行车在短途中这两方面优势很明显。此外,荷兰人认为多骑自行车既能锻炼身体、接近自然,还是亲朋好友间情感互动的好方式。据统计,荷兰人平均每人每年骑车979公里。

  而当《新民周刊》把“荷兰人为什么那么爱骑自行车”这个问题抛给奥雷·伯曼时,“只缘身在此山中”的他认为那些公认的理由并不完全令人信服。

  他只记得自己和自行车的真正结缘是在他8岁的时候。“我从爸爸那里得到了一辆自行车。我仍然记得找到速度和自由的快乐,把我的世界扩大了几公里。”

  奥雷·伯曼的世界,源自荷兰风格派画家蒙德里安的诞生地阿默斯福特(Amersfoort)。1960年,奥雷·伯曼生于这座荷兰中部城市,父亲是荷兰人,母亲是德国人。“我母亲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从德国来到荷兰,她学荷兰语很快。我们家有五个兄弟姐妹。”在奥雷·伯曼4岁的时候,他们全家搬离了阿默斯福特。

  当父亲给8岁的小奥雷·伯曼一辆蓝色自行车时,他对此十分感激:“父母给我一辆自行车是有点冒险的,幸好我们住在一个相当安全的村庄,机动车很少。”

  要知道,上世纪60年代的荷兰曾以小汽车主导为主,但日益增多的交通事故导致儿童伤亡引发社会人士强烈的不满。在相关社会团体不懈的呼吁下,城市管理者逐步转变了观念,开始发展以自行车为主的可持续交通模式。

  奥雷·伯曼至今都保留着一张他12岁时在阿姆斯特丹参加某条自行车道启用典礼时的照片。对他而言,他也算见证了荷兰发展骑行的历史。

  上世纪80年代,荷兰许多城镇效仿阿姆斯特丹,开始引入一系列措施,让人们骑自行车能更安全和便捷。

奥雷的职业和身份变化很多,但他始终把骑行当作自己的最大爱好之一。


  而奥雷·伯曼也不再满足于父亲给的蓝色儿童自行车。他做了一个夏天的报童,攒钱买了第一辆公路自行车(相当于人民币800元),不断扩大自己的骑行范围。而后,他又在法国蔚蓝海岸洗了一个夏天的碗,为这辆自行车配上了高端组件。

  中学毕业之后,奥雷·伯曼进入了代尔夫特理工大学主修建筑,而后又前往阿姆斯特丹大学学习文化学。历史学家、作家、摄影师、建筑师、杂志编辑、出版人、策展人、教授……几十年过去,奥雷的职业和身份变化很多,但他始终把骑行当作自己的最大爱好之一。


骑行10756公里,一场特殊的设计课


  2005年,45岁的奥雷·伯曼第一次来到上海,在南昌路的一家网吧里作了一场演讲。那时的上海,已经不是一座“自行车城市”。奥雷·伯曼只记得这是一座可以欣赏奇妙城市景观和江边美景、有着巨大潜力的城市。

  此前,2010年开始,奥雷·伯曼每年都会到深圳工作一段时间。2015年,奥雷·伯曼选择长期留在中国,开启与中国的“对话”——担任第五届深港城市/建筑双城双年展创意总监,改造老玻璃厂房,建立新博物馆……

  兜兜转转之后,奥雷·伯曼在2022年正式到上海工作,担任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

  无论在深圳还是上海,奥雷·伯曼都很难像在荷兰那样每天骑车上下班,而骑行很多时候只是为了锻炼身体,或者出去旅行。

  2023年10月,在“一带一路”倡议十周年背景下,奥雷·伯曼在网上公布了自己的“东游记”计划。“这次自行车之旅的关键原因,是我对东方的深深敬重和迷恋,这对我的生活产生了重大影响。我的母亲来自饱经战火的德国,使得我的家庭一直将东方视为意义之源。在对自己祖国的文化方向感到失望后,我的职业生涯在中国找到了新的目标。”

  在他看来,“东游记”就是一场“东西方文化对话”。近十年间,奥雷·伯曼在中国的工作充满机遇与挑战,“我学到了一些‘中国式’的思维方式、运作模式、管理方法等等。但造成东西方文化差异的根源在哪儿?我从未真正接近过这一问题的核心”。

  “东游记”也是奥雷·伯曼对骑行的一种致敬。“骑行文化以最浓缩、原始或者说凝练的方式,代表了生活的方方面面。人类行为、政治格局、社会安排、多样的环境、气候条件、感知的强烈度,只要你跨上自行车开始踏行,尤其是与他人一同踏行时,这一切都会展现出来。”

  值得一提的是,奥雷·伯曼还把“东游记”设计成一堂特殊的大学课程。作为2024年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春季学期新开设的专题设计(Ⅳ)系列子课程。

  “东游记”结合线上线下教学模式,将旅程拆解为一系列课程单元:奥雷·伯曼每周在线分享并解读行程中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而同济学生们则探讨与表达自己对东西方文化的理解,分享对伯曼教授骑行旅途的建议,最终合力完成一本《东游记》的著作,并策划完成一场展览。

奥雷·伯曼将骑行的自行车作为“东游记”展览的展品展出。


  通过4个月的准备工作,今年2月1日,64岁的奥雷·伯曼从阿姆斯特丹出发,以上海为目的地,开启了“万里走单骑”的“东游记”。

  “我专门为这次旅行买了一辆自行车,我认为这是一生中只有一次的项目。我一直在寻找一辆非常可靠和坚固的自行车,它可以承载所有的重量,在路上支撑我半年。这辆自行车成了我的好朋友,它把我安全地带到了上海,给我提供食物和饮料,给我的手机充电……”

  在上海的同济学生,也成为他的“后援团”——有的时候往南骑到一半,有同学在课上给伯曼教授出谋划策:另外一边某个地方感觉更有意思。第二天,他就会转头向北。“我们交流很多,这其实并不是一种单向的教学,因为这条路对所有人来说都是陌生的、开放的,包括我自己。所以有时候我也觉得,大家更在给我上课。”


在骑行中重新认识世界、了解中国


  在德国特里尔,奥雷·伯曼特意路过了马克思的雕像,这座雕像是中国送给特里尔市的礼物。它面前的说明板还用中文写下:马克思,是特里尔市最著名的儿子。“我在欧洲生长,但这里的许多东西,我自己之前都从来没有发现。”他说。

  除了邂逅“中文”,旅途中也有不少意想不到的中国元素。例如,有一天他逛完了成吉思汗的后代修筑的苏丹尼耶圆顶,这是一座被绿松石琉璃瓷砖覆盖的宫殿。正当他准备继续自己的旅途时,一位骑摩托车的男人追了上来,告诉他:一定不能错过附近的“龙谷”——在这里,中国工匠受统治者的委托,在岩石中雕刻出了两条“巨龙”。

  除了随处可见的中国元素,还有人性的善。在伊朗,奥雷·伯曼曾在凄风冷雨中翻越一座山岭,一辆陌生的汽车静静地紧随浑身湿透的他,“后来我明白了,司机想让我坐进他车里避雨,好暖和一点儿”。两人素昧平生,语言不通,宗教不同,“这不是我索取的善意和款待,是另一个人自主而生的善念。而这样的善念伴随着我整个旅程”。

奥雷·伯曼在土耳其遇到一位来自中国广州的骑行者。


  每到一个大节点,奥雷·伯曼都会停歇一会:滑铁卢、维也纳、伊斯坦布尔……他在这些城市,用各种不同主题的活动来回顾之前的旅程。“有的时候我会作演讲、办展览,或者和各种各样的人开研讨论坛。人们可以通过我拍的照片,看到我眼睛所看的东西,这样我的旅行才不会变成一个黑洞。”

  当骑行到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亚时,奥雷·伯曼看到了广袤的建筑群——从冷战结束前的办公楼到工厂——已经沦为被遗忘和荒废的牺牲品。“骑行这些国家,你见证的是资本主义接管的直接后果。除了欧盟的几个声望工程,你能感受到的是大多数未能抓住新机遇的当地人所付出的生存代价。”

  虽然奥雷·伯曼在骑行中从未遇到抢劫、伏击或绑架,行李也没有丢失,但他还是遭遇了意想不到的变故而不得不改变行程。

  例如,当他刚骑到德黑兰两天,伊朗与以色列之间突然爆发了冲突,前往土库曼斯坦的过境签证暂停发放——这里本来是奥雷计划前往的下一站。无奈之下,他只得放弃了这一段路的骑行,转而飞去阿联酋迪拜,再从迪拜前往乌兹别克斯坦首都塔什干,继续自己的旅途。在塔什干,奥雷足足等了4天才拿到自己的行李,其中就包括他最重要的伙伴:自行车。“那一刻的安心感难以言喻。”他回忆道。

  因祸得福的是,因为在塔什干的意外停留,也让奥雷·伯曼认识到这座城市也是丝绸之路上东西方的历史交汇点,与撒马尔罕、布哈拉、梅尔夫、希瓦和乌尔根奇等城市齐名。

  5月10日,奥雷·伯曼抵达新疆。从伊宁进入,途经乌鲁木齐,再深入到广袤的戈壁沙漠。他在交河故城领略佛寺遗址的宏伟与宁静,在瓜州的博物馆聆听玄奘法师取经的传奇故事,游历敦煌莫高窟和张掖大佛寺。在兰州,领略多元文化共处的魅力;在洛阳,探访老子的足迹。他一路向东,踏入华夏腹地。

  7月5日中午,奥雷·伯曼终于抵达上海同济大学。8天后,名为“东游记”展览在浦东碧云美术馆开展。展厅正中央,摆放着奥雷·伯曼的“亲密伙伴”——那辆伴他骑行万里的自行车。他把自己的行程打印下来,和丝绸之路、玄奘西行,还有马可·波罗的东方之旅绘制在一块地图上。

  展览结束后,奥雷·伯曼还将出版《东游记》这本书。而对于下一段骑行旅程,他还不确定,“我不敢相信我会找到另一段这样的旅程,因为这是一个跨越地理和文化的探索之旅,承载着的历史厚重和人类智慧的积淀”。记者|金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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