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哀哭的人同哭
苦难让人变得更团结,让心变得更靠近。它让艾伦有勇气走进查理的生活,让许许多多的素昧平生的布莱克们愿意向奥斯卡和他的母亲伸出双臂。
9月眼看又要到了。人若总活在自己至暂至轻的苦楚里,对于旁人的苦难,常常便是很迟钝的。
9·11事件之于我便是如此。这件事对中国学生最实际的影响,可能就是在次年乃至之后的好几年,许多本想去美利坚求学的人改道去了大不列颠。我是其中之一,而我对9·11真正有所感受,则是一直到电视新闻课上听得老师的那句:这是历史上第一次,上亿的观众通过直播亲眼目睹几千人在面前慢慢死掉……
近日,我一口气看完了两部和9·11相关的电影——《特别响,非常近》和《从心开始》。电影的主角都是9·11事件遇难者的家人,影片讲述的正是他们如何主动或被动地走出灾难和伤害的阴影。《特别响,非常近》选择在灾后十年上映,这样强大的阵容,这样用力的表演,这样花哨的剪辑,一切都显示了导演的雄心。然而,或者十年还不够长,我们所看到的更多是“伤痕”的展示,是歇斯底里的愤怒和宣泄;而不是幸存者的“反思”。相比之下,《从心开始》所选择的视角似乎更有意味一些。
艾伦在街头遇到了他的大学同学查理——“那个查理”,那个9·11的鳏夫,那个让艾伦的妻女在饭桌上偶一提及就会陷入沉默的查理。当那架被劫持的飞机撞向世贸中心的时候,查理的妻子和三个女儿不幸都在飞机上。从此,查理的人生也被痛苦劫持了。五年来,查理用自己的方式哀悼伤痛:他每天踩着电动滑车像个幽魂那样在大街上游荡,却依然在每个陌生人身上看到自己亲人的面孔。
在遇上查理之前,艾伦和你我一样,活在自己至暂至轻、微不足道的各色烦恼里,一些工作上的困境,还有生活里的琐碎。这些苦恼几乎不足向外人道,却以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改变着我们,把我们渐渐变成不想成为的那些人。然而,艾伦遇到了查理,后者经受的巨大痛苦让艾伦从自己狭小的自我生活里跳脱出来。他开始找到了更积极的目标:希望能够帮助查理从心灵自闭中走出来,回到现实。而在陪伴查理的过程中,艾伦也开始重新对待他自己生活里那些难以承受的“轻”,因为它们在查理的痛苦之前是那么黯然失色。
突如其来的9·11让美国人民——不论是否有亲属朋友在其中遇难,都不得不直面苦难的问题。
而作为基督徒,苦难的原因和意义也是我被问到最多的一个问题。其实在基督教的教义里,从来没有完满的解释来说明这个世上为什么会有苦难。如果你一定需要答案,可以去问一个佛教徒,他可以把所有的问题归结为因果,从而解释人与人的差别和苦。而作为基督徒,我既无法解释苦难,也无法轻描淡写地说苦难是化了妆的祝福;在这点上,我同意香港作家龚立人说的:“苦难是极之荒谬的。”
坏事可能临到好人。在与神角力多年后,我不再追根究底这些坏事发生的原因。跟我们的祖先亚当与夏娃一样,我们总盼着能够吃下一个果实让自己明辨善恶、更有智慧,结果却离生命的本相越走越远。我只是感恩,也有些庆幸,因为今天我们都还活在艾伦的光景中,并未遇上像查理或者奥斯卡(《特别响,非常近》里那个漂亮的男孩,痛苦地思念着9·11事件中去世的父亲)那样的苦难。而我们对苦难、对经历苦难的人所能做的最好回应,可能就是像艾伦陪伴查理那样,与哀哭的人同哭。
在所有的苦难过后,我也看到了一件美事:就是苦难让人变得更团结,让心变得更靠近。它让艾伦有勇气走进查理的生活,也让他更懂得要珍惜自己的生活;它让许许多多的素昧平生的布莱克们愿意向奥斯卡和他的母亲伸出双臂,也让布莱克们各自珍惜生命里所拥有的,弥补那些有裂痕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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