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乌托邦的乌托邦
撰稿/罗四鸰
去年底, 得知根据安·兰德小说《阿特拉斯耸耸肩》改编的电影第二部上映,我立即跑去波士顿最大的一家影院观看。相比2011年4月上映的第一部,第二部对导演和演员进行了大换血。虽然普遍认为比第一部要好,但依然犹如小说一样,誉毁各半,在一些人看来,《阿特拉斯耸耸肩》第二部是可笑的,也没有抓住小说重点;而在另一些人看来,它依然犹如《圣经》。
在希腊神话中,阿特拉斯是擎天神,因反抗宙斯失败,被罚在世界最西处,用双肩支撑苍天。可是,若是阿特拉斯变得“自私”,耸耸肩,进行罢工,怎么办?据说,当安·兰德拿着这本写了14年、厚达上千页,“放在铁轨上可以让火车出轨”的小说去出版时,兰登书屋的编辑建议她删去部分内容,安·兰德的回答是:“你会删减《圣经》吗?”结果,小说一字不改出版,引来恶评如潮,其中一条著名的评论是:它比人的一生都要长,而且更加荒诞不经。
1926年2月10日,21岁的俄国姑娘安·兰德抵达纽约。 “第一次看到灯火辉煌的摩天大楼的时候……,我想我哭了起来……”她决意留下来,“这是一个建立在我的道德基础之上的国家,也是唯一能让我自由写作的国家。”这个道德是什么呢?最简练地说,便是自私——理性的利己主义的道德性。“我的哲学,实质上就是这样一种概念:人是一种英雄的存在,将他自己的幸福当做人生的道德目的。创造性的成就是他最高尚的行动,理性是唯一的绝对标准。”用《阿特拉斯耸耸肩》里约翰·高尔特那篇长达57页的演讲的最后一句话说便是:“我发誓——凭我的生命以及我对它的热爱——我将永远不会为了另一个人而活,也永远不会要求另一个人为了我的缘故而活。”
小说出版于1957年。这一年,苏联发射了第一颗人造卫星,紧接着,又发射了第二颗,且还带了一只狗狗上天。在中国,赶英超美的“大跃进”也轰轰烈烈开始了。一时,集体主义力量和共产主义制度与意识形态让美国和西方知识分子深表羡慕,并对西方的制度和价值观产生了怀疑。在此潮流下,安·兰德坚持个人主义: “理性的自私”不仅是道德的,而且还是道德的源泉、创造的源泉和价值的源泉。毕其一生,这位从苏联流亡到美国的作家,都在为其“自私”辩护。“唯一道德的政体是承认个人独立自主是不可剥夺之权利的政体,它建立在理性、自愿同意而不是在暴力之上。”而所谓的无私在她看来,才是最不道德的,因为牺牲了个体来成就集体——集体主义的极权社会正由此建立。
《阿特拉斯耸耸肩》便是安·兰德哲学观点的形象注释:在一个实行了各尽所能、按需分配的乌托邦社会里,真正的个体创造者反而受到高举着为社会谋利的道德大旗的政府的敲诈、掠夺和不公正的待遇,以及道德谴责,整个社会陷入空前危机。自私的阿特拉斯们纷纷耸肩,愤而出走,在约翰·高尔特的带领下,在一个山谷里建立了一个世外桃源。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创造者,金钱成为自由交换和公平正义的象征,维系着这里的一切。因此,可以说,小说既是一个反乌托邦小说,同时也是一个乌托邦小说。
电影《阿特拉斯耸耸肩》第二部从谁是“约翰·高尔特”开始,到达格妮开着飞机追踪出走的“阿特拉斯”们而跌入山谷戛然而止。在电影中没有出现约翰·高尔特或是说安·兰德的乌托邦。这让我不由有些遗憾。可是,在经过20世纪乌托邦梦想与理想主义的幻灭之后(而且是以最血腥最不理想的方式),人类能否靠一种理论来建立乌托邦的理想之国吗?我深深表示怀疑,决定不再追电影的第三部和第四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