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伦调包记
撰稿/马莅骊
维多利亚时代的某一天,一户有钱人家的女儿不体面地私奔了,她在伦敦的一户专门收养弃婴的妇女家里诞下私生女。有钱小姐的父兄找到那里,小姐决定请求那个弃婴收养专业户帮助,于是后者用自己同一天出生的女儿冒名顶替那个私生女,并且让那位小姐立下遗嘱,承诺两个女婴在成年后可以各获得她的一半遗产。不过,那个看似好心的养母并不满足于此,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开始了,二十年后两个长大成人的女孩终于相遇,并爱上了对方……
原谅我一开始就做了如此不可原谅的剧透,并且把这个故事说得如此乏味——我们很容易从那些粗制滥造、缺乏想象力的中国连续剧里找到类似的狗血剧情。当然限于政策,我们的编剧还不够大胆,被调包的如果是一男一女,他们可以相安无事地爱上彼此;但如果是两个女孩,那么比较妥当的做法是让她们成为情敌。
这个英伦版的调包记,其实要精彩得多。《指匠情挑》是萨拉·沃特斯的第三部小说,并让女作家获得了2002年度的“英国书籍奖年度作家”,小说在2005年被BBC翻拍。萨拉在她的故事里加入许多元素:阴谋,爱情,女同。作为一个维多利亚时代的同性恋现象的职业研究者,萨拉在写这个题材的时候,无疑极具优势。但最值得赞叹的是她采用的连环套似的叙述方式:不同的视角,一个阴谋牵引着一个更大的阴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让人应接不暇又欲罢不能。这就是电影震撼我的地方。
日光底下无新事,萨拉再次向我们证明:讲什么并不那么重要,怎么讲才重要。仔细推敲的话,其实故事本身还是有一些漏洞,它们本来在萨拉的叙述里完全可以得到包容,但我们宁可接受作者看似牵强的解释,也不愿意错过这样一个充满了悬念的故事。
而在这个层层叠叠的故事里,叙述者角度的切换,也让我们看到:每一个人都是如此主观的叙述者,每个视角都有局限性。对小说来说是这样,对人生来说,更是如此。
很多时候,我们就像苏,自以为了解一切,却浑然不察自己不过是别人的棋子;我们也像苏,被贪婪的欲望所驱使,虽然爱与道德会让我们分心和犹豫。有些时候,我们也像莫德,为了自己的利益,我们无情地算计别人,也被人算计;我们还像莫德,即使用自己最宝贵的珍珠(莫德多次称呼苏为“珍珠”),却依旧换不来渴望的自由。或者,我们还像萨克斯比大妈,贪婪、阴险、伪善,却依然有感情,有良知和底线——萨克斯比大妈最后为莫德顶罪,并竭力维护自己在苏眼中的好母亲形象。
人性如此复杂,每个人又都活在一个主观的世界里——这让我们常常不能理解自身的复杂性,又常常不可避免地受到他人和自身的伤害。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罪与罚》里,大学生拉斯柯尔尼科夫以为自己可以毫无愧疚地杀死那个凶狠、猥琐的放高利贷的老太婆,可事与愿违,他发现即使再微不足道的一个人,身上都流露着神的形象……当然,萨拉·沃特斯并不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对于人性的拷问她并没有走得那么远。但是,我们不妨以此观照这部没有一个正面形象的小说(和电影)。
两个被利用的姑娘最终冰释前嫌,共同享用母亲留下的四万镑遗产。必须承认,我喜欢英国女作家的作品,有一个很大原因就是她们常常给我们一个光明的尾巴;虽然这种喜欢看上去有些浅薄和过于理想化——我们并不真的关心一对女同性恋者在维多利亚时代可能遇到的巨大挑战,或者在她们日后的相处中是否会抛出当初谁利用谁更多一些的琐碎话题,我们只是满足地看到她们相拥相吻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