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茄酱往事
撰稿/羊小穷
《大家,再见》里的渡会悟一开始给人一种《海上钢琴师》里1900的感觉。从小学一毕业便决定不踏出“团地”一步,也不再上学,因为他觉得“阅读转换计算什么的都已经学会了,会这三样过日子就没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了”,十六岁就开始去蛋糕店工作,维持现有的朋友就足够了,这一生就在“团地”生活。对于学业,工作,甚至整个人生,就这样轻松愉快地决定了。
阿悟不是不喜欢与人接触,相反他对人非常热情友善。但即使真的只是一个决定过简单生活的人,阿悟也是有些奇怪的。每次有同学离开,其他人都是站在台阶的最下面送别,唯有他一人远远站在高处,真诚而用力地挥着手;每天他都要一边习武,一边在嘴里念叨着“没有正义的力量不过是暴力,没有力量的正义不过是无能”;每天他都拿着一个记录表去记录团地里人们回家的情况。即使对于再有正义感和忧患意识的人,这些都太夸张了。
电影到了中间,突然变得像《美丽心灵》一样,让人脊背一凉。前半部分气氛的愉快和主人公的萌呆都慢慢不见,原来这是一个跟童年阴影战斗的故事,前面所有阿悟的奇怪行径,都得到了解释。年幼时他最好的朋友前一秒正跟他谈论着番茄酱,后一秒就被闯进来的不良少年杀死了,鲜血染红了毛衣。他目睹了这一切,于是每当要走出团地,他都能感受到危险和恐惧,台阶还没走完,他便会倒地不起。他告诉别人,他“决定”了要在团地过一生。
蛋糕店的师父临终留给阿悟一句话,满开的樱花经过暴雨侵袭也会飘落四方,离别才是真正的人生。小学时的一百零七个同学,经过这么多年都走得差不多了。隔壁的女孩在跟阿悟一起经历了情欲蓬勃的青春期之后搬家离开了;那个主动示好,跟阿悟说“即使要与全世界为敌我也站在你这边”的女同学也爱上了外面的世界;而好朋友宪明,因为走不出童年的阴影,得了精神病去医院接受电击治疗了。世界那么大,人生那么长,这一场相逢,是一次陪伴,下一个岔口,依然是珍重再见。大家都有各自的人生,自己的痛苦和孤独即便再悲壮怆然,也没有谁可以真的体悟。他人可以给你的是悲悯,是关心,是支持,甚至是爱,唯独谁也给不了的是感同身受。
跟许多日本电影一样,《大家,再见》表达的除了孤独与成长,还有沉默克制的深情。跟阿悟青梅竹马的邻居女孩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被自己的哀伤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宪明不懂他,就连因为阿悟的纯真而喜欢他的女友也没有真的走进他的内心。阿悟的怯懦和忧虑,他的简单和赤诚,他的坚定和勇敢,只有他的母亲真正明白。当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个困在童年阴影里走不出来的小孩的时候,阿悟的妈妈坚定而乐观地说,他在团地会活下去的,他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因为她知道,即便过程缓慢,即便困难重重,但阿悟没有放弃战斗,他每一天都在成长。不揠苗助长,大概就是对孩子最好的方式。阿悟最终能走出团地,最应该感谢的是那个永远温柔不急不躁的母亲。她既不求他能成为伟人,也不求他能有远大志向,甚至不求他能像普通人一样,她只是让他做自己的决定,按他自己的方式和节奏成长。如果当时母亲听取了医生的意见让阿悟住院治疗,也许故事又会是另一个结局。
阿悟崇拜的空手道大师去世时,母亲说,人都会死的。母亲一直都在等阿悟走出团地那一天,可阿悟头也不回地飞奔出团地的时候,正是她病危的时候。她一直充满信心,所以在日记的最后,她说,阿悟,不管到哪里你都能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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