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乡情入梦来
撰稿/林 宕
徐葆欣一直说,年轻时渴望成功,继而心气浮躁、血脉张,年老时则淡看功利,受一股“冲淡之气”的浸染,而使自己绘画艺术呈现出了别样的面目。不错,我观他的画,画面上常常笼罩着乡情乡愁,恬淡而又悠远,幻化而又真切。
最近,徐葆欣正在整理自己近年来精心创作的50幅国画小品,准备出版新著或展览,这些小品有个共同的题目:《失去的记忆》。它们中有青山绿水,有屋前垂柳、屋后竹园,咯吱响的木桥上走过牛与牵着牛的牧童。
这些小品自是会动的。光是捉鱼,就有千般姿势。湖面撒网是寻常见得的,水乡还独有叉鱼和“绊”鱼。其他地方的人或许也有叉鱼一说,“绊”鱼则少有人知晓,却实实在在是青浦水乡的特色。绊鱼用的网是兜在底下的,上头用四根竹篾撑着,竹篾的顶头扎在一起,形状就像旧时夏日里人们罩饭菜用的纱罩,只是反了反,网跑到下面去了。赤脚,挽起裤腿,静静守候在浅水里,毫无防备的鱼儿不知道危险就在眼前,仍在水里舞蹈。看准了,将“纱罩”用力抛过去,网里即刻盛满鱼儿的慌乱。
浓浓的乡情在小品中流淌。夏夜,“我”和弟弟守护瓜田,月下的瓜田是小动物的乐园,“偷瓜汉”刺猬“扛”着甜瓜跑得欢;冬至,家家户户忙过年,磨粉、蒸糕,富裕家庭有富裕家庭的盛宴,平常人家也有平常人家的团圆饭。有时,村里来了“换糖人”,孩子们赶紧各自奔回家,翻出平日里存着的破衣烂衫、废铜烂铁,用它们换缠绕在小木棍上的麦芽糖;有时,村里来了卖棒冰的人,孩子们举着早在手里捏了许久、汗湿了的硬币,踮起脚尖,看卖棒冰的人如何快速地打开塞着棉絮的木箱,快速地从棉絮堆里掏出棒冰来,然后又快速地合上箱子……
画中所展现的,都是徐葆欣曾经的生活。只是,记忆总是自动滤去了苦难。1943年出生于青浦华新的徐葆欣,父亲早逝,寡母需独力抚养两个幼子长大。虽如此,母亲亦变卖祖屋,送大儿子徐葆欣入读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徐葆欣是当时整个青浦县唯一被该校录取的学生,同班同学中有陈逸飞、杨正新等人。
然而,两年后开始的饥荒,让美专的第一届学生也成了最后一届,学校解散,徐葆欣回乡务农。但他没有抛弃画笔,将绘画视作自己活在当下的寄托和希望,在日复一日、无休无止的劳作之后,饿着肚子画画,最后,饥饿的感觉变得麻木、遥远。每过一段时间,他就带上习作,乘公交车辗转半天,去郑慕康、乔木等原美专老师的家中求教。
艺术也终究回报了他,至上世纪80年代末,徐葆欣已颇有盛名。他却东渡日本,入学著名学府庆应大学。在日十余年,他的画展每每成为《朝日新闻》、《东京时报》等媒体追访的热点,并引来全日本美术协会会长登门拜访。
1998年,徐葆欣再次自我“归零”,放弃在日本的一切,回归故里。“隐居”的日子里,没有觥筹交错,徐葆欣给出的交代是6本厚重的画册,和在刘海粟美术馆举办的数次高质量的画展。
回归故里后,他发觉,故乡已非旧时模样——人在家乡的“别样乡愁”,促使他在2013年年初开始下笔创作《失去的记忆》系列。这50幅小品,是凝结了的乡情、乡愁。
小品示范了传统与现代的辩证。徐葆欣用注重观察的传统去承继笔墨的传统。他观察当下的生活,也审视记忆中的生活。今天的他,看着时光另一头的自己,和时光另一头的乡村,现代性就自自然然地化在骨子里了。越是天真的作品,越让“失去”变得令人惆怅,好在“失去”的东西是失落在“梦里”,让我们与画家徐葆欣一同去“梦里”打捞它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