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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都有各自的语法

日期:2014-10-29 【 来源 : 新民周刊 】 阅读数:0
撰稿|张定浩
 
  《禅定荒野》(the practice of the wild)的书名,更确切一点,似乎应该译作“荒野修行”。在加里·斯奈德这里,日本禅也好,寒山白居易也好,既是一目了然的标志,也很容易成为一种遮蔽。在骨子里,他始终是一位追随梭罗而行的美国诗人,而荒野,按照其前辈作家托马斯·沃尔夫和格特鲁德·斯泰因的观点,它可以代表美国,是一处可以最好地理解什么是美国人特质的地方。用通俗的话来讲,荒野,其实才是美国梦的本质。在这个高度文明的国度里,始终保有一块被自上而下努力维护的辽阔荒野——占国土总面积28%的阿拉斯加。
      20世纪70年代后期,约翰·丹佛,一位著名的美国歌手,拍摄过一部名叫《阿拉斯加:美国的孩子》的影片,在同名歌曲中他唱道:
  美国的孩子在呼唤荒野,
  这呼唤是否曾唱响在你梦中的薄雾里?
  你能够想象出在那时,
  当一个人不得不找寻,
  能够穿过未知土地的路途?
  盖茨比在大城市里的个人奋斗或许只是美国梦最易打动我们的表象,而在其背后,对于一个新开端的无尽渴求,以及在这种渴求中蕴藏的自我更新和自我拓展的愿望,才是自“五月花”号开始,就在这片新大陆上绵延不绝的传统。梭罗以一种坚定的姿态向美国人宣布,“一切好的东西都是野的和自由的”,“荒野是野性的贮存库”,从那以后,荒野和文明一直以某种既紧张又唇齿相依的共生面目呈现在每个美国人面前。加里·斯奈德曾生动地表达过他的接近于梭罗的理想,就是成为“在一年中的部分时间让设备不停运行,但在其他季节里随着驼鹿迁徙的计算机工程师”。
  当然,对诗人斯奈德而言,计算机工程师或许只是一种隐喻,它意味着精密和及物的实践活动。作为一位诗人,无论他跑过多少地方,语言才是他最为重要的实践场所。诗人的天职不是搬弄文法和修辞,而是令自己正在使用的语言得以更新,这更新,有时就不断需要荒野的刺激。斯奈德借助梭罗,谈到西班牙语中对于一种野性而幽暗的知识的绝佳表述——“棕色语法”:“这样的语法规则就如同森林中长着苔藓的小溪,沙漠中散落的砾石”。万物都在说话,以自己的语法,每个称职的诗人探寻万物的过程也就是在探寻万物的语法,修辞学和宇宙哲学在这里意指同一个实体,这个实体就是一个乐意拥抱一切新鲜与辽阔的人。
  “世上有可行之路,也有不可行之路。后者不能称之为路,只是荒野,因为那只是一整片可去、却无人前往、无目的地的荒野。”这是在空间意义上的荒野,是令西方拓荒者为之振奋的无尽荒野。但斯奈德从东方禅宗那里还学习到另外一种荒野,即更为永恒的“时间荒野”。“万物无常的法则意味着任何事物都不会永无止境地重复。所有行为稍纵即逝的短暂性将我们带入一种时间荒野的状态。我们生活在能滋养万物的无机进程与生物进程的网络之中,就像地下河纵横流淌,抑或天空中的蜘蛛网熠熠闪光。”一个立足于这样时间荒野的人,在最初的脆弱与绝望之后,或许会感受到一种无喜与惧的安宁,犹如漫游至原始森林深处的旅行者。
  在另一个场合,斯奈德谈到写作,他说,“写作就像是驼鹿在雪中留下的足迹”。我们在《禅定荒野》这本书里也可以看到,诸如印第安部落和道元禅师,中国唐诗和南印度的舞蹈,这种种似乎彼此冲突且属于不同时期的人类文明,在斯奈德这里似乎都可以意味着一场令自己焕然一新的大雪,他这头老驼鹿,奋力找寻这样的大雪,并在深浅不一的足迹中,令自己渐渐成为强健和完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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