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一沙:以灵性阅读世界
撰稿/赵子龙
我之所以被何一沙的作品吸引,是因为它们散发着某些我一直所追寻的信息。它们如同一把钥匙,一束光,邀请我们在精神荒蛮化的时代里重新关注那些我们以为不重要的问题,帮助我们去还原被肆意简化的世界。我印象尤为深刻的是2011年何一沙创作的作品《破碎之后》——一批用陶瓷做的蛋壳,这些破碎的蛋壳表面描绘着凤凰的纹样。这是一件意味深长的作品,当观者面对这些蛋壳时,不再像以往那样带着一种风雅的心态去把玩花纹和釉质,而是一种敬畏感:我们不知道从这枚蛋中飞出的是怎样巍然壮丽的生灵,不知道它去了哪里,但我们知道它就在这个世界的某处,在我们肉眼的视觉之外。何一沙将“陶瓷”这种长久以来被我们视为“工艺”的艺术形式,转换为一种带有信仰意义的“圣物”——我们既可以从中读到一系列关于“生命”的暗示:道家所说的“生生不息”,佛学所言的“生命轮回”,基督所言的“复活”;这些蛋壳如同基督留下的十字架和圣杯,瞬间就改变了整个世界的维度和逻辑,同时也检验、唤醒了这个时代的人对精神世界的“灵性”。
何一沙是我所见真正在信仰层面而非文化层面上理解人类文明的艺术家。她自幼时起便接受中国古代文化的熏陶,小学高年级时又听父亲讲述基督的故事,从一开始就将盘古开天、女娲造人等神话传说与上帝七日创造世界的描述纳入了同一个观念体系。正因为如此,我们在她的作品中看到的是包容的、独立的、有性情的、有温度的神圣感;以及对这个布满是非冷暖的世界极大的善意。
日前,何一沙在成都宽窄巷子那个在全国文化界颇为出名的“白夜”举办个展,向我们展现了她一直用心创作的陶艺作品《九歌》以及一系列关于《楚辞》的水彩绘画。在这些作品中,何一沙以装置艺术的思维审视“陶瓷”这一古老符号,将其视为一种包括了中国古代“五行”观念的材质,萃取出更为复杂的思想,这本身是对“陶艺”在观念上的推进。传统陶艺之所以难以进入当代,是因为始终无法突破陶瓷的固有概念;当陶瓷固化为一种“精湛技艺”的时候,其原本具有象征意义的观念密度被大幅削减,最终由形而上的“造物”沦落为到世俗玩味的用具。何一沙以一种仪式化的方式对此作出了改变,比如在《山鬼》中,她巧妙利用了陶与瓷不同的材料质感,使二者建立了前所未有的关系:同出于大地,陶有山川之苍茫,而瓷有生灵之圣洁。同时,无论陶瓷,均不过分具备细节而仅存意象,以陶瓷贯通了中国水墨的气质,形制虽小而有泱泱大气,仿佛沟壑间有大风来往。此外,这种立体摆放让人想起源自上古的“礼”——那些借助日常之物模拟宇宙秩序的仪式,诸如“以玉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太牢之礼”、“以四神守四方”等等,将现代艺术中的装置艺术概念与之进行了碰撞和融合。
从《破碎之后》到此次的《九歌》,我能够感受到何一沙为她自己所建的世界里,始终有一种喜悦感,这种喜悦并非是一种简单的情绪,而是一种生命与造物主重新建立关联之后的幸福、欣慰、安心。曾几何时,《九歌》被认为“悲歌”用来承载流放远方的悲苦,而何一沙将这种“忧伤”转化为“其身仍在天地中”的自足,将孤独的苦闷阐释为与神灵相遇相处的坦然。从她描绘“山鬼”、“司命”那种清新、艳丽的色彩中我们可以感受到,她笔下的神灵神秘但不可怖,而是在高贵大气之余带有自由、善良的气息,神性与人性交融,而这也暗合着基督思想中的“人神和解”。如果说一个人究其一生的修养是为了确立个体与世界、生命与宇宙的关系,那么何一沙已经慢慢朝向了令自己信服的答案,而这正是她所从事的艺术对于我们这些观者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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