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自己身上的日本式灵性
撰稿|王 淼
在一般人眼中,世界是物质的,是具象的,他们认为,这其实是世界之所以成其为世界的理由。但在日本摄影艺术家杉本博司眼中,一般认为肉眼可见的“像”,与作为“对象”被人眼看到的物体之间,还存在着一种“疑似知觉”的关系。这就意味着肉眼看到的“像”,并非真实存在的“对象”,它们其实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物体——可以说正是这种“疑似知觉”的关系,推进了摄影的研究,影响了电影的发明,同时也再次印证,“那些人类认定是自己看到的物体,其实只是这个世界的残像而已”。
杉本博司是著名的摄影家,又是一位极富探索精神的艺术家。他的随笔集《现象》涉及时间、生命、历史、艺术、宗教等诸多内容,显示出一位旅美摄影艺术家多元的视野与博杂的兴味。作为一位摄影艺术家,杉本博司首先对摄影诞生的根源与历史、以及摄影的本质有着浓厚的兴趣,通过追寻摄影诞生的过程,他认为摄影其实产生于人类有着“让时间停止”的根本欲望,而“让时间停止”的欲望,则源于人类对于生命有限的深层焦虑。人类为了描摹这个世界而开始画画,从原始人类拙劣的模仿,到蜡像的流行以及全景画和透视画的诞生,人类的视觉欲求不断发生着进化,直至摄影应运而生。于是,“原本时刻变化的、既不会停留又无法捕捉的世界,通过摄影这个行为,成为时间的断片”。
由此可见,摄影其实是人类生命意识的具体体现,在摄影正式诞生之后的一百七十多年里,它不仅一直都在支配着人类对历史与世界的认识方式,而所有人的历史瞬间,亦因之得以固定、保存,直到老朽,甚至可以说,“历史如果没有摄影将其固化,那么历史也就不成其为历史了”。世间从不存在绝对的原创,那种无中生有的行为只能从属于神的领域。杉本博司本人之所以将自己的创作称之为“摄影本歌取”——一种以日常生活为典据的再创作,其目的只是极尽可能地去发现人类“在松懈的一瞬间从缝隙中显现出来”的真实的一面。在杉本博司看来,正是这种类似“复制”的循环往复过程中产生的差异,才真正体现出生命与艺术的本质和意义。
作为一位旅美艺术家,杉本博司曾经接触过各种各样的异文明,对东、西方文化均有深刻的感悟与认识。对比东、西方绘画的特点,杉本博司认为,东方绘画追求的是意韵,“以一笔之墨风,令森罗万象分毫毕露”,而西方绘画则以“神灵存于细节”,仅仅用点便可让世界得到还原。杉本博司从东、西方两种绘画中汲取摄影的灵感,他迷恋日本传统文化的“物之境美”,也坦陈自己在杜尚放射出来的蛊惑力下痛并快乐着;他一方面以“本歌取”的方式进行摄影创作,另一方面借鉴杜尚的创作方式成就其新的作品。杉本博司说:“所谓理解西方,就是去发现自己身上的日本式灵性,使之成为我自己的艺术。”引进与融合西方现代艺术,然后回归日本,才是杉本博司艺术追求的目的所在。
事实上,杉本博司既对摄影艺术有着极其敏锐与超前的把握,同时又是东方文明与日本传统文化忠实的弘扬者和传承者;他既以惊奇的目光细心地打量西方世界高度发达的物质文明,却又坦陈自己的人生“比这个时代要慢一拍”,对过度集聚的末期资本主义漩涡中的个人生活,表现出一定程度的审慎与怀疑。杉本博司这样定位自我与创作:“我心中的自我,步履蹒跚地来到这漫长的民族历史尽头,只为了窥视彼方迷失了的远祖之地;我心中的自我,不过是盲人手中的盲杖,只能一点一点地敲打着那通向历史的道路,依靠回声的引导来从事我的创作。”依靠历史的回声引导自己的创作,透露出的正是杉本博司摄影艺术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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