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伯展,一个真实的励志故事
记者/沈嘉禄
舒伯展先生因病去世已有一个多月,但这几天,他的音容笑貌却时时浮现于眼前。或许有不少书画爱好者对舒伯展这个非主流艺术家比较陌生,但书画界的人对他则相当熟稔。陈丹青形容鲁迅的那张脸是“非常的不买账”,移来形容舒伯展也是恰当的。不仅脸不买账,言辞也是不买账,他甚至当着书画界朋友理直气壮地说:中国画山水,我大帆(舒伯展的号)是第一人!
舒伯展是个苦命人,自1941年秋天来到人间,迎接他的却是一个孤苦而漫长的童年,12岁时患上淋巴结核病,他母亲不识字,只知道到庙里去烧香求佛,当然也没钱请医生,卧床五年后才能下地,却从此落下足残,一辈子走路没利索过。但是舒伯展是不肯向命运屈服的人,后来他考上职工业余师范学校进修中文,毕业后在街道里教书。不久又生出一个文学梦来,当作家!于是心痒手痒,奋力笔耕,但这个梦想因为十年动乱狂飙突起而顷刻破灭,一轴轴名家字画作为扫四旧的成果堆积如山,又顷刻间化作满天乱飞的灰烬,他感到恐惧和悲哀。为了延续中国文化的血脉,他在人们六神无主时偷偷拾起了毛笔,学画。
1968年,尚在风声鹤唳之时,他得同事引荐,拜见了张大壮先生与樊伯炎先生,两位画家见舒伯展学艺意志坚定,就毫无保留地向他授艺传道,更可贵的是使他的人格得以健全。
舒伯展成家后,日子继续难过,他白天干的是繁重的体力活,晚上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还要坚持习字练画三四个小时。为了改善家里的经济境况,他打了两份工,每天可多收入五角钱,妻子想为他分担重荷,上街摆个小摊,他坚决不允。“文革”结束后,作为职业画家的舒伯展先后在江苏美术馆、上海中国画院、南京江苏美术馆、扬州八怪纪念馆、泰州梅兰芳纪念馆等处举办个人画展,上海电视台给他拍摄、播放了专题片,他的作品也成了艺术市场的亮点。
舒伯展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是:“你们不要把我当作残疾人看,不要因此对我的画多加宽容和溢美,我不能输给体格健全的人,有种我们比一比!” 舒伯展的祖籍江苏兴化,出了不少文化名人。他尤对乡贤郑板桥推崇备至,对扬州八怪高山仰止。他曾对我说:“我是传统文化的守护人,扬州八怪的后来者啊。”他获两位老师的真传,游艺山水与花卉,追溯宋元,玩味明清。加之有文学修养的功底,形成了别树一帜的文人画风格,受到画坛的好评。与他所推崇的青藤白阳、石涛一样,舒伯展的画风也是对艺术日趋贵族化、媚俗化的一种反叛。江宏曾评价他的作品:“舒伯展的大写意是独步天下的,他能将观照对象的精气神充分展现出来。青藤之道不孤也。”舒伯展送给朋友一本花卉册页,被程十发先生偶然看到,大声叫好,欣然题了“春风第一”四个字。
1999年春天,舒伯展因过度劳累而被突如其来的中风袭倒,致左侧偏瘫,卧床数月后顽强挺立,但发现写字画画时手腕不听使唤,于是硬是通过锻炼迅速恢复,而且笔画之间留下了与命运抗争的倔强印痕,线条变得更加苍劲有力。为此,他又信心满满地在画上落款:“不倒翁”。
舒伯展嗜酒,酒量不小,而且与傅抱石一样,酒后画画的状态特别好。长期来与命运一次次的抗争,养成了他桀骜不驯的性格与气度,也使他笔下体现着鲜明的个性,意趣纵横、笔墨恣意,在梅兰与丑石间寄托中国文人的旷达情志,安置他一辈子做不完的艺术美梦。
2013年,莫言去北欧领取诺贝尔文学奖时,当地的华人企业家朱展兆先生买了舒伯展的一幅大写意花卉送给莫言,莫言一见就读懂并深心喜欢,因为舒伯展的人生与性格与莫言有相似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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