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构与现实之间的阿乙
阅读提示:现实一端,阿乙从县城走来。走得辛苦,绝望,孤独,终于走到了城市,走到了文学,但是,走不掉来处的阴影。
撰稿|魏小河
39岁的阿乙出版了他的第七本书《阳光猛烈,万物显形》。
收录在本书里的156篇文章,字数不等(有的几千字,有的只有几十个字),体例也大相径庭,它们聚在一起,像一筐反光的玻璃碎片,每一面,都照出不同的形象,但终究,拼凑到一处,是阿乙,是他的身世来历,梦境和想象,不与人说的心事和思考。
我不敢说这是小说之外的阿乙,至少,这是虚构与现实之间的阿乙。
现实一端,阿乙从县城走来。走得辛苦,绝望,孤独,终于走到了城市,走到了文学,但是,走不掉来处的阴影。
《阳光猛烈,万物显形》并不是一本往事回忆录,或者一本正统的散文随笔集。它更像是一本笔记本,或者一本忏悔录。然而,阿乙仍然是那个阿乙,那个焦虑、自卑、惶恐、悲观的艾国柱,他不止一次写到“农村户口”,他忘不掉,他所写作的对象,仍然总是县城和小镇,那一口深潭里,他不知疲倦地打捞沉船,直至这一本书,仍然如此。
说它是笔记本,因为实在功能众多,既有记事、状物、场景描绘,也有小说练习,有读书看电影的札记,也有杂感和思考,甚至还有诗。
这似乎是一个厨师的后厨,你走进来,可以看到萝卜、青菜,还有珍贵的野山菌,它们原原本本地呆在那里,正准备被制成佳肴。
这样的原料,我喜欢《等待》一篇,很短,写一个七十多岁的老教授在某杂志创刊六十周年的聚会上走向剧场的中心,进行朗诵,朗诵进行至一半,门被推开,“穿着呢子料制服的死神走进来,摘下手套,坐在空荡荡的最后一排,一言不发地端详着他”。穿呢子料制服的死神,令人莞尔,却也正因为穿呢子料才使人相信,死神的等待真实不虚,转而悲凉。
除了原料,还有新菜料理的实验。其中有一篇根据《换子疑云》与“狸猫换太子”的传说改写的小说,书中收录了两个版本,一稿和二稿,可见料理的技法。
这样的技法秘籍,在读书看电影的笔记中,也有许多。写读书,海明威、福克纳、马尔克斯、毛姆、阿加莎·克里斯蒂,都是名角,但视角不同,一般读者,看书看故事情节,同行读书,看招式剑法。比如读《东方快车谋杀案》,读出侦探小说的模式,纯智力游戏,不涉及人性,不好玩,于是假设,不如倒过来编排一遍,大有意思。
看电影,也是一样。看波兰斯基《唐人街》,记录下的是私家侦探的办案技巧;看科恩兄弟《老无所依》,追究如何表现逃亡的心机。
对写作,他一向看得重,重到生了病。
谈到文学,“我想最终,我是它的仆人”。
他总是太坦诚,扒开自己的胸膛,朝里面看,黑洞洞的深渊里,有许多许多晦暗不明的东西,一般人不写,或者改成别的样貌再写,但他直接呈现,所以看起来像忏悔录。
《贫瘠之地》写他的洪一乡,遇见尸体,以及两段恋情,其中自己的软弱,自卑,毫不留情。这样的文字,很多,阿乙从不惮于剖析自己,但也要小心,有时候,忏悔会上瘾。有时候,一经写下,重量反而消失了。
整本书,贯穿始终的,是阿乙似乎一直绷紧的思考,你明显可以感受到,一个精神紧张焦虑的文学青年,他还没有找到一个舒服的状态,或者,那正是他所不要的。
在这样的思考中,死亡,隐隐中成了主题。他在《敌意录》里翻来覆去地写死亡,他一再提到《茶花女》中开棺见尸的场景,美女香消玉殒,也是腐烂的尸骨,没有例外,死亡是丑陋的事情。死亡一天天来,“就像雪,一层层落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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