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所见
阅读提示:亦真亦幻的描述体悟、前世与当世的重叠、场景的重现,让人恍惚,仿佛有无形的手拖曳着花山院和读者一起到达那不可名状的神秘前尘。
撰稿|西 洲
蔓生的草,即唐草,通常是指阿拉伯式花纹。据说唐草可上溯至古埃及时期,我不甚明了。唐草花纹细碎、繁复、向边界处铺陈、蔓延、缠绕,仿佛通向无尽的远方,充满了神秘和不确定性。这也许便是作者为这集子如此命名的缘故。涩泽龙彦在后记中引用了波德莱尔写于《火箭》中的话:“所有纹样中,阿拉伯花纹是最具概念性的”,并称,“若蒙认为本书总标题来自波德莱尔的话,那就不胜荣幸了”。
我并不关心这书名来不来自波德莱尔。这集子中的故事本身,就像是唐草——枝枝蔓蔓,内容庞杂,回环缠绕,围绕S型柔软的茎干四下延展又不可名状,时而到无边无际的暗中发光的大海,时而到枝摇影动、婆娑幽暗的密林,时而到初秋微薄日光照耀着的湖面,时而,又到了水声丰沛、浪花四溅,有瀑布飞奔而至的深潭。到是到了,但到达之处有什么,会有什么,还有什么,是神秘未知的,是不可预料的,是需要反复阅读体悟却仍觉恍惚的、幽暗的。也许这便是涩泽龙彦想表达的意味?《唐草物语》的译者林青说,涩泽龙彦“所展示的世界与我们所认知的世界并不完全契合,仿佛世界的现实平面在某处产生了一条裂缝,在这裂缝的边缘某些异样的东西正在闪闪发光”。
正是这闪闪发光的东西吸引着我。
这本书,涩泽龙彦写的十二个故事,有的脱胎于历史人物的真实经历,有的出自关于历史真实人物的精彩传说,还有的是作者受一些轶闻趣事的启发而进行的原创。风格诡谲,充满奇妙的幻想,在《三个骷髅》中,这种“闪闪发光”的东西更令人着迷。安倍晴明三次占卜时确认,三个骷髅分别来自花山院的三世:前世七岁时死去的小舍人,前前世十六岁时死去的后宫女官,前前前世二十五岁落入山谷圆寂的修行者。而那场景,随着安培晴明的禀报,渐次浮现在花山院的脑海和情绪中,亦真亦幻的描述体悟、前世与当世的重叠、场景的重现,让人恍惚,仿佛有无形的手拖曳着花山院和读者一起到达那不可名状的神秘前尘。
据说,涩泽龙彦手边有一只常年为伴的骷髅头,他写出《三个骷髅》这样的作品也不足为怪。我只是很想知道,他手边的那只骷髅头,到底是谁呢?是否也是他的某个前世?他手抚摸骷髅的瞬间,想到的是山间的凉风、林间的鸟鸣、湍流的溪水,还是幽暗不明的前世?
如果《三个骷髅》总让人觉得有些迷茫、幽暗、不知真假和神秘难测,那么《金色堂异闻》则更明确地道出了故事存在着虚构。在这异闻中,涩泽龙彦让八百多年的藤原清衡仍旧活着,并给“我”当了一次“向导”,游览了中尊寺、伽罗御所遗址等,并借此机会描述了日本最著名的国宝金色堂及其相关的历史,在虚构中讲述历史,让人在亦真亦幻的迷雾中想去触摸当时的风物和眼下的世界。
看完全书,我有点茫然,不知道怎么给这些作品归类,《鸟与少女》看起来像是旅行札记,《死于火山》像关于《博物志》作者普林尼的随笔,《六道十字路》像关于马卡贝及马卡贝舞的“传记”,《女体消失》则明显带有中国的古代志怪小说的意味。在《女体消失》中,跟随作者的叙述节奏,我知道纪长谷雄一定没有遵循和鬼的百天之约定,但谁会知道,那“声音美丽得无以言喻”“眉毛漆黑浓密,有如远黛”“仿佛会发光般”的美女竟会消失成水呢?
也许,正是这种不可捉摸的特质,才构成了有“暗黑美学大师”之称的涩泽龙彦,正如他在《金色堂异闻》里听到藤原清衡抑扬顿挫地唱起他从未听过的歌时的感受——“像是中国人在说梦话”。涩泽龙彦作品中展现的,大约也是梦中所见,是梦话般的呓语,是迷离曲折,恍惚幽暗的迷途,是旁逸斜出、不知所踪的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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