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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无法说出自己究竟是谁”

日期:2017-07-26 【 来源 : 新民周刊 】 阅读数:0
阅读提示:李笠在这近一百首诗里的愤懑、悲鸣、挖苦、哀叹、反讽、自嘲、企图和绝望,全都是来自虚妄的发声;他以片段、破碎、剪辑、拼贴的方式展开的自己的史诗。
撰稿|陈东东
 
  李笠是上海人,十八岁时离家到北京外国语学院瑞典语系读书,毕业后留京工作,二十八岁时远赴斯德哥尔摩,攻读瑞典现代文学。但他并没有拿下什么学位,而是一到瑞典就开始用瑞典语写诗,不久就出版了一本瑞典语诗集《水中的目光》,后来又陆续出版了《时间的重量》《栖居地是你》《原》等几种诗集;他成为瑞典语诗人,瑞典人,在那儿结婚成家,生儿育女。
  在他那几本我读不懂的瑞典语诗集里,据说,他处理的是一个仿佛荷尔蒙永远旺盛的东方男人在西方环境里的孤独经验和文化乡愁,以及将他居家奶爸的厨房敞向世界的抒情冲动。李笠离开中国之前的汉语诗作我从未读到过,他将其诗歌才能重新倾注于汉语,则是以翻译现当代瑞典语诗歌,尤其2011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特朗斯特罗姆的诗歌为契机的。尔后他转而用汉语写诗(2006年在上海出版了他的第一本汉语诗集《金发下的黑眼睛》),同时仍然写他的瑞典语诗歌,他也将一些现当代中国诗歌翻译成瑞典语……作为在母语和外语间娴熟切换、双语写作、双向翻译的优秀诗人,他颇为罕有,几乎仅见于当今的汉语世界(当然我立即想到了田原,但比诸日语和汉语间的跨越,李笠在瑞典语和汉语间的跨越显得更难能可贵)。
  2010年,他以一位瑞典外交官家属的身份到北京居住,那时候距他从北京去瑞典已经有十八年之久;2012年,他又转到上海居住,那时候距他离家外出,已经有三十三年之久。——“被一只无形的蛛网粘住。还乡!”这构成《回家》——他这本最新汉语诗集的基调,其中的近一百首诗,是从2010年至2016年他在北京和上海居住期间写下的三百多首诗里精选出来的。他这批诗作往往首先经由微博和微信发布,有许多就在手机上写成,即时,即兴,直面,直接,常常还配合着相应的手机照片——《回家》像是李笠回到中国六年的一连串报道的连缀。
  但《回家》有其整体的布局,主题则是史诗性的。在我看来,李笠从他正在经历和回忆的现场发出的情境诗报也足以编织他自己的史诗。诗集的自序提到了《奥德赛》,这提醒读者如何去确认李笠诗歌里那个以“我”的名义说话的人——很可能,那是一个装备了手机和充电宝的奥德修斯,随时上传着返回“伊大嘉”途中的各种遭遇。或许李笠不如奥德修斯足智多谋,但他仍然能够对付“忘忧果”“塞壬”甚至“卡吕普索”(李笠的《她来了》写道:“我感慨。但另一个声音在一旁低语:/‘相信她是天使,今夜为一个无家可归的人降临!’”)……然而,致命的是,李笠的“珀涅罗珀”恰是他故世的母亲(他故世的父亲形象也一并被他揉捏进他的“珀涅罗珀”)——他永远失去了“珀涅罗珀”的象征意味,绝不像他站在雾霾街头的所见那么暧昧——于是,他在这本诗集的核心部分对父母亲的追念、讲述、辨析和哀悼,只能是将他再次定义为“无家可归的人”,哪怕上海(他在诗集里用了那么多篇幅抒写的上海)是他已经返回的“伊大嘉”。《回家》最终指向虚妄,《回家》的史诗性变成了虚妄的史诗性。李笠在这近一百首诗里的愤懑、悲鸣、挖苦、哀叹、反讽、自嘲、企图和绝望,全都是来自虚妄的发声;他以片段、破碎、剪辑、拼贴的方式展开的自己的史诗,正适合呈现他这个再也回不了家的奥德修斯——那何止是他一个人的命运——
 这月应照在水晶帘子上
 但水晶帘已变成了铁门
                            (《四个中秋》)
你无法说出自己究竟是谁
                       (《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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