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们似是而非的生活
阅读提示:这是一部感知之书,它复现再拟了生活的原本样态:似是而非、梦醒交加,支离破碎。你能留下的唯有那点儿直感体验。
撰稿|俞耕耘
从《空隙》《抚顺故事集》再到《积木书》,作家赵松始终在追问一个问题:如何写出异乎寻常的生活感知,形成一种私人的文字表达。《积木书》在某种程度上完成了这种内向性的自我书写,作家甚至不太考虑他的理想读者。因为作品本身会找到它的读者。在故事中你会发现那些百感交集的生活因子:情绪、场境、气味、光线和质感。这些直觉恰好拼合了凡俗人生的记忆纹路。你难以归类它的文体,是像小说的散文诗,还是像短篇故事集的小长篇?
显然,赵松有意游弋在各种文体边缘,能确定的只有一点:它是叙事作品,是关于生活的印象写生。《积木书》让“非虚构”的标签显得无力,结集故事如杂糅的“闲谭”:有源于朋友的逸闻,新闻素材的加工,听来的见闻,梦境的演绎,自身的心境。正所谓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他延续了笔记体小说的传统,一方面是化实为虚,以实写虚的“写实”,超出了现实主义惯常感知的陈词滥调;另一面,那种简淡却沛然,洗练又丰饶的语言,亦是明清小品的气味。
《天黑》再现了魏晋的名士范儿,是一次兴之所至,兴退而返的“访友未遂”。《柔软》就像桨声灯影里的宴游,看似庸俗的老李反而能看清表象和本质的颠倒,显出得鱼忘筌的洒脱。手的柔软比色相更为永恒。我很佩服作家淡远文字中的醇厚理趣,像书法的枯笔,勾勒琐事的干涩。《变化》和《舅舅》有生活的苍老变易,《山》是向死而生的“烦”与焦虑,《状态》是生活对自由的倾轧,精神的侵蚀。不同的是,故事又不失现代派的荒诞冷硬,幽默处生猛凌厉。《消息》是对世情的冷眼戏谑,《地平线》里误解产生的滑稽段子,《交换》是对“观念艺术”的冷嘲热讽。
作家实践了另一种“写情境的”小说美学。人物面孔幻灭不清,成了无名符码。时间成了封闭的虚空,空间则是没有背景的淡入淡出,它们不再举足轻重。你想捕捉的情节,可怜线索全都成了断点,欲念浮动的光斑。能贯穿的,只是作品的气味和调性:无以名状的冷眼静观,疏离落寞(如《恐慌》)。正是这种感受蕴含了全书的隐喻所在。我们所谓的完整、富于意义的生活不过是拼凑起来的瞬间琐屑:“积木”。它既可以搭建生活价值的幻觉,亦可推倒散落,一片瓦砾。生活与这作品一样,读法也暗合了活法,并没什么“非此不可”。你可以任意拼接、易位、弥合生活的素材。然而,每个体验瞬间、人物和故事又是拒绝敞开的唯一,如同被封存的“琥珀”,被赋予某种不可复现的永恒。
《积木书》利用了形式上的结构创造了叙事空间的无限可能。有点像中国古建营造中的“构件”和“模数”。每个故事就像一个建筑单元(构件),开篇用富于意味的省略号实现自由的榫接。有趣的是,赵松利用了“模数”,任意微缩、扩大着现实与艺术的“倍数关系”。
赵松也是这么“玩”小说的,他既有极微的视知觉,又有将瞬间延展放缓的扩张性。他能想象置身太空的宇宙感(《晚餐》),也会把巨大无比的城市比作“自然弯曲的缀了一些小灯泡的湿漉漉的粗绳子”,将生命周期视为礼花一样“自然脱落”(《礼花》)。他对物性分析的迷恋往往化为抽象的感官,哲学的冥想,水珠凝结、雪花静落皆可映现宇宙整体(《凝固》)。体验的可能就在“空隙”里滋生蔓延,缓慢、出神、闪回,现实在他笔下就像被想象浸泡过的老报纸,充满梦幻的褶皱印痕。
这是一部感知之书,它复现再拟了生活的原本样态:似是而非、梦醒交加,支离破碎。你能留下的唯有那点儿直感体验。赵松想做的就是实现“源初的捕获”,用他深谙的生活技艺:幽微、简淡、隔世苍老的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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