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非鸟 花非花
撰稿|韩子勇
今年初夏,几个新疆人到龚建新先生北京的家中小酌,龚先生是新疆国画界代表性人物,老乡见老乡,东拉西扯,酒酣耳热,话题散漫。现在想来,那场景如苍苔斑驳的画卷,旧景新墨,隐然有序,白云苍狗,亦真亦幻,徐急浓淡如水墨天成。涂少辉话不多,也在座,人帅而心静,严谨中泄一丝藏不住的蓬勃。
少辉的画,是他活沷幽微的心。这心,不是“公共品”,不是“户外”的、“露天”的,不是献给“陌生人”的。他画凤凰,凤凰这样一个东方的图腾,在他那里是自我心性的隐秘流露,不再是那个“公开”的、赋予固定观念的符号。他的鸟,不是在天上飞、在空气中挣扎,而是他心灵底片显影的绰约精灵。他的画,不是给“陌生人”的,就像中国大多的传统艺术都带有修身炼性的自娱性一样,只向亲人、朋友、知己敞开。“高山流水”对的是钟子期,“富春山居图”对的是无用师……中国艺术的传统,多不是面对众人的他娱性表演,如同西方的壁画、油画和雕塑,要拉距离看,有他娱的表演性,中国画要三五知己、就近徐徐展开,悦己悦人,酬己酬人,有私人性、私密性,是在同一个心灵的界线内,是向内的。
一些评家为少辉作品中独特的当代性着迷,但我看到的是一个中国青年艺术家内心中的文化界线,那些精彩的当代性、先锋性趋向,也建构在这个界线内或基础上。比如东方式的冥想,他所有的作品最明显的,似乎都被一团冥想的光晕包裹着,那种工笔画可能流于表面的外在性、确定性以及追求精微容易捎带出的匠气,因为少辉的内心的修炼、冥想、禅定,在气息气蕴上,整体地向内走,向心灵的深处和远方走,由实向虚、由形向意、由躁向静,从而建构出一个与现实不同的冥想世界。
如果画如心灵的衣裳,西方的油画就像心灵的外套。这衣裳是谁的虽重要,但更重要的,它是一件“公共品”,是在“室外”穿的,是给“外人”看的。因此,要大、要亮、要艳,有醒目的扩张感,尽可能最快地被人识别、记住。那么,中国画的传统,就像是心灵的内衣,薄软轻透,妥帖合心,灵性而简约,不伤人不伤己,充满美意柔情,轻易秘不示人,只公开给最亲近的人。 少辉在丝帛上作画,这材料本身的暗示,含着内在的礼,是可摸可触可亲近的,要三五人焚香净手,凑近静观默想。他画面的底色和光线是内心的,幽微澄彻,不刺眼,光感是向内的,群鸟飞翔,移动出剪影般叠映的空白。这一个个鸟形的空白,又建构出另一个维度。错愕间,好像画中的鸟儿划开了底色,划开虚无的气流。有与无、虚与实、呈现与消失,工笔的绚烂细描与纸帛的本色呈示,这种现代的维度观念与传统的留白意识,是这样巧妙地融合在一起。
和西画比,当然是中国画更加主观写意。用具象来过滤、来抽象、来概括,坚硬的大千世界要挤进这关山重重柔软内心,仿佛都要经过无限的考验、筛选和提炼,最后留下来的,已与原初大不相同。在少辉新近的画中,他似乎同时运用同构和解构方法,捕捉东方绘画美学的灵性元素,兰草与羽毛,祥云与花瓣……如泡如露亦如电,他也如他画中那个神秘的织蛛,在暗处静观冥想、吐丝结网,完成另一重别样的时空、有无、变化与循环。
愿少辉收住心,守住笔,放自己到冥想的世界去,收获解脱、创造、喜悦与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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