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即逝的片刻之欢

撰稿｜王淼

　　初次看到日本画家橘小梦的《幻夜花》，颇有一种诡异的惊艳之感——其中收录的橘小梦的画作有点像罂粟花，好看，但有毒，而且越好看，就越有毒。如果非要让我在东西方画家中间作一番比较的话，我觉得橘小梦有点像比亚兹莱，画风唯美而怪诞，华丽又颓废，同样具有强烈的个人风格。在日本国内，橘小梦既明显深受浮世绘的影响，与他同时代的画家竹久梦二也有某些相似之处，但与竹久梦二浪漫、优雅、且带有一点点病态的画风相比，橘小梦似乎走得更远，当然，也显得更妖媚、更极致——也许可以笼统地这么说，浮世绘加比亚兹莱加竹久梦二，基本上就代表了橘小梦的绘画风格。

　　《幻夜花》中果然一再提到比亚兹莱，橘小梦本人坦陈：“当我看到比亚兹莱、勃克林、蒙克、罗丹、达·芬奇的作品时，备感震撼，无比兴奋。”可见比亚兹莱等人对他画风的形成的确影响至深。事实上，橘小梦的画作体现出的终究是一种日本式的美，或者说是一种日本式的“雪月花”的精神——所有那些易逝的、易碎的、令人恐惧的、让人战栗的乃至惊鸿一瞥、昙花一现的美，都在橘小梦的画笔下得到淋漓尽致地展示。尽管是以一种妖艳的方式体现出来，但毫无疑问，橘小梦的画作所体现出的的确是一种日本式的美，在闲寂、古雅、清凉、幽玄所有这些日本式的美的元素之外，还应该加上妖艳。

　　这当然是与橘小梦的个人经历分不开的，橘小梦早年丧母，六岁即被送到亲戚家中寄养，他本人则生来体弱多病，算命先生甚至说他最多只能活到二十岁。在这种朝不保夕的氛围中长大，橘小梦从小就对生命的无常产生一种悲观的认识，郁郁寡欢之余，他只能把深藏在心底的情感和备受压抑的情绪，通过自己的画笔婉转地表达出来。那些幻化成人间女子的狐仙和蛇仙的民间故事，那些取材于古典文学作品中的动人的人物传说，则成为橘小梦倾诉思绪的载体——每当深夜来临，他静静地闭上双眸，他的心情犹如黑暗中怒放的鲜花，他会在梦幻中营造属于自己的乌托邦世界。

　　《幻夜花》共分为七部分内容，分别是“妖、梦、凄、媚、祈、幻、奇”，这七个字，也基本上形象地概括了橘小梦画作的所有特征。所谓妖，意指女性一半天使、一半魔鬼的一面，男性对女性怀有既仰慕、又畏惧的复杂感情，即如橘小梦笔下的《地狱太夫》，她虽然容颜绝美，却身着暴露在荒野的骷髅和阿弥陀佛等惊悚图案且散发着沉香气息的长衫，充溢着阴森之气，令人不寒而栗。所谓媚，意指女性魅力的华美，这种女性魅力是与生命力紧密相连的，却又暗示着易逝与死亡，即如橘小梦笔下的《隅田川》和《花筐》，都是表现女性失恋或死别后的悲叹和迷乱，对于这些女性来说，尽管爱情的确是快乐的源泉，却又常常转化为恨，最终落得爱极生悲的结局。所谓幻，意指幻想、幻影、幻觉……让不满足于现实的人们进入其中，这样的世界深藏于橘小梦的作品中。

　　蓝色静谧的水域，水藻摇曳，光影飘逸，一个被河童搂抱着沉入水底的裸体女人已经溺亡，却流露出安详与满足的神情——这是橘小梦的《水魔》。水中尤物美人鱼性感而迷人，却被蛇妖缠满全身，她既显得痛苦，又十分陶醉——这是橘小梦的《水妖》。橘小梦笔下的那些能力非凡的妖女们，总是以妖冶和美貌彰显魔力，点燃起男人的欲火，魅惑他们去追求转瞬即逝的片刻之欢。而橘小梦也正是以这种浓艳凄迷的幻境营造一种乌托邦的境界，将繁华与凋落、美丽与毁灭巧妙地糅合在一起——另外，再加上精心描绘的细节渲染，残虐与乐园般的场景浑然一体，带我们进入一个诡丽、奇崛的审美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