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蚁,美如神
撰稿|段弘
蒋林的长篇小说《最好的告别》,以敏感细腻的笔触,以悲悯世人的情怀,以沉浸式讲述的手法,塑造了两位从医学上讲无可治愈的绝症患者形象——一位是一生纠结、堪称失败的66岁肺癌患者凌先生,一位是不满11岁的罹患神经母细胞瘤的单亲家庭孩子小可。
剥离杂芜支线与人物场景,作者在凌先生这一角色身上寄托了他对生命尊严的深刻思考,表现平凡深处的波澜。这种设计可以将有限的笔墨聚焦到有尊严地死亡主题本身,深刻呈现当事人的焦虑、无助、决绝与平静等微妙感悟,同时表现亲人的不舍、无奈甚至误解、愤怒,以及社会的疏离与援助。这样一来,如同工笔画般清晰地徐徐呈现的表达,可以激发出读者的同理心。
作者在阐释死亡主题时,还精巧地建构了回溯之维,通过凌先生为撰写《与自己言和》而对自己66年的平凡人生进行的回忆与反思,使“死”与“生”相对,带动了情节发展,丰富了故事层次,凸显了人之为人的价值探索力度。
林深时见鹿,海蓝时识鲸。
在书中,凌先生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退休工人,66年的人生经历可以划分成理想与现实矛盾纠结的三个阶段:
工作前,他的人生被父母设计,理想是出人头地、跳出社会底层;现实是高考失败,顶替父亲上班,依然留在社会底层。
工作期间,他的人生被单位设计,理想是进入管理层;实现自己的才能,现实是长期当一颗不受重视的螺丝钉,随时被各种捏造的舆论打压。唯一一次的职业机会来自写作特长被厂长发现而调入办公室,却也因此被厂长利用,成为其绯闻的替罪羊而遭遇现实的再次暴击,凌先生酒后被算计,百口莫辩,结局是被同事讥讽,被家人责难,甚至提前退休。
退休后,他终于想要设计自己的人生了,却困于子女和社会的压力而倍受困扰。这也是《最好的告别》着重要讲述的核心。六年前,当他面临妻子陷入植物人的痛苦状态,想要替妻子解脱时,却被儿女斥为“杀人”;六年后,当他患了肺癌,因见识过临终病人的惨状而执意逃离医院时,又遭遇子女的百般劝阻。直到此时,凌先生才决绝地要设计自己的最后时光,他固执地坚持自己的意愿,终于实现前往临终关怀医院“怀人居”姑息治疗的愿望。
“如何有尊严地离开”,这是本书的主题,也是我们每一个人都必须面对的问题,不是我们自己,就是我们的至亲,这样的故事设计天然具有一种张力,让读者始终处于期待中。
在故事的后半段,小可,一个不到11岁绝症男孩出场,为此书增加了一个更显生命残酷的维度,拓展了对生死探讨的层次感。因为在死亡面前,根本没有年龄之分,还没来得及体验生命最美好阶段的小可,也被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下。
小可是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妈妈苦苦打拼,就是想给儿子一个温暖的家,当她得知小可身患绝症时,身心受到巨大创伤,因为她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只能独自硬撑。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小可妈妈自始至终都尽全力守护儿子,希望能够出现奇迹。但当所有希望都破灭后,小可妈妈依然以“爱”为最后的防线,守护儿子,照顾他起居、陪他追球星,教儿子开车,甚至帮助儿子结束痛苦的生命。这也是人类面对死亡时最神圣的时刻,死神无法剥夺妈妈的爱,正因为有爱,人们才会不留遗憾地离开。
面对死亡,我们生如蚁,随时可能消失,但面对死亡,我们也可以美如神,因为人可以战胜它,看清它背后的玄机,正如跨过深寒的冬夜,我们会迎来一个明媚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