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母沈嘉华
每次参加戴敦邦老师的主场活动,我总被嘉宾云集、笑语喧哗的情景所感染。戴老师也特别来劲,与画室里埋头苦干的形象判若两人,幽默诙谐,妙语连珠,还时不时地来几句自嘲。此时此刻,师母总是跟随戴老师出镜,从容不迫,优雅大方。戴老师为纪念辛亥革命100周年的创作太过投入,把一只眼睛也搞坏了,所以外出得借助师母这根有温度的“拐杖”。
师母在向新朋友介绍我时总会说:“这是我阿弟。”对方肃然起敬,我马上解释:“不不不,师母客气!”师母芳名沈嘉华,本人贱名沈嘉禄。一字之差,别人真以为我们是姐弟俩,其实我哪有这个福气啊!但也就这一字之差,我又觉得跟师母很亲,仿佛真是一家人似的。
据戴家老三红倩兄回忆,师母早年在上海第一丝织厂从事统计工作,后来因为家里孩子大了,左支右绌不免紧张,她就要求去第一线“三班倒”,这样可以增加几块钱的收入。从杨树浦回到顺昌路的家,要转两部公交车,路上耗时一个小时,戴老师心痛太太,每天晚上都要去17路电车站接她。灯火阑珊之时,正是风寒砭骨之际,但他一天没拉下过。有一次师母问戴老师:“你现在来接我,以后还一直来接吗?”戴老师斩钉截铁地回答:“当然!”一诺千金,暑往寒来,风雨无阻。
一直到1984年,全家搬到田林新村,而此时师母也回到了统计岗位,戴老师接驾使命才告圆满。
那时他们还住在顺昌路,遇到赖少其、丁聪、芦芒等艺苑老友来访,或者叫孩子去砂锅饭店添几只菜,或者就一起去吃顿小老酒,鱼香肉丝、响油鳝糊、红烧头尾、砂锅鱼头都是戴家的最爱,至今还是。
戴老师在中国画家中大概是最最勤奋的,每天清晨四点左右就起床了,在他轻手轻脚洗漱时,师母也起床了,为他淘米烧粥,老爷子喜欢吃粥的习惯几十年不变。大米粥,酱菜,乳腐,暖心乐胃,清心寡欲,素简的生活滋味长。
家里孩子多,为了节省理发的开销,师母也不知从哪里学会了理发,买来推子轮流给孩子剃头,当然从生到熟需要一个过程。红倩对我说:“一到剃头的日脚,我们都是哭着坐在凳子上的,要知道我们顶着一个‘马桶头’走出家门,要面对弄堂里别的孩子多么难堪的嘲笑啊。”
但是戴老师不怕“马桶头”,自从与师母结婚后,他就不再去理发店理发了,头发长了就朝师母面前一坐,怎么个剪法一概不管,只要推子响起,他就打起了呼噜,这是他的又一个幸福时光。今年,老两口结婚正好一甲子,师母这个“女理发员”也当了半个多世纪!更过分的是,戴老师爱穿布鞋,却从来不去鞋店挑挑拣拣,着令师母去店里挑一双经济实惠的,师母躬亲试穿,略大一码,轻巧耐用,就买回来,戴老师一套正好,就非常满意了。
又想起一件事,有一次我接了戴老师去嘉定江桥四海壶具博物馆给许四海新建的“一家春”茶馆题写匾额,完了许四海先生捧出十几把刚刚做好的紫砂壶生坯,让老爷子过把瘾,在壶上画画,然后请宜兴的师傅刻好烧成。戴老师捉笔画壶,兴致甚浓,李白、陆羽、苏轼、欧阳修、李清照一一走来眼前,突然笔锋一转,出现了一位凤冠霞帔、光彩照人的王母娘娘。“老太婆生日快到了,画一把送给她,让她开心开心。”他乐呵呵地说。
这批壶画得精彩,刻得也好,窑里出来没有任何瑕疵。后来见到师母的本尊,不由得惊呼起来:画得真像啊!
戴敦邦先生从艺七十年,塑造了无数英雄好汉,风流人物,美女娇娘,引车卖浆者流,但他塑造得最传神的人物形象也许就是师母!当然,师母也在风雨同舟的六十年里成功塑造了一个民间艺人大画家、一个好好先生、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戴敦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