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汀的黄昏

　　《好莱坞往事》再一次显示：《低俗小说》（1994）之后，昆汀失去了缪斯的眷顾。

　　很多犯罪片都很做作，人物、摄影、对白很不自然，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杀人越货、阴险残忍的人间极品——海明威的短篇经典《杀人者》对杀手的塑造不落窠臼，看似与杀戮无关的“废话”，极大地影响了《低俗小说》，黑白双煞一路上谈论荷兰、大麻、汉堡、足部按摩，观众根本想不到他们是去杀人。

　　黑煞星致敬昆汀的最爱《黄金三镖客》（1966），眼里闪射大型捕食动物锁定目标时特有的寒光，掠夺你的食品、勇气，然后是一切；蒂姆·罗斯用背影诠释大难不死、劫后余生、落荒而逃；镜头不多的玛丽亚·德·梅黛洛，将人物的可爱、呆萌、啰嗦、惊恐演绎得淋漓尽致，反衬拳击手的铁汉柔情；清纯而又放荡的乌玛·瑟曼成为亿万影迷的梦中情人。

　　但此后昆汀突然失去了分寸感和用镜头讲述一个精彩故事的能力：《杀死比尔》《无耻混蛋》情节幼稚，矫揉造作的对白充斥全片，毫无回味余地的血腥、暴力成了唯一的主菜。

　　救美女、灭邪教、背叛朋友和革命，原版《姜戈》反类型、反英雄叙事历久弥新，《被解放的姜戈》不足为其奴隶，明察秋毫、老谋深算的黑管家放虎归山，给姜戈留下报仇雪恨的机会，逗谁玩呢？

　　类似《无耻混蛋》虐杀纳粹，《八恶人》又玩起了黑人性虐白人的“政治正确”，令人作呕。特吕弗说：“蹩脚电影之所以充斥暴力，是因为导演没有能力借助朴素而节制的手法表达强烈的情感。”唯独《低俗小说》看似漫无边际，实则为人物性格、关系和情节发展服务的“废话”，到了《好莱坞往事》，成了琐碎、无聊的东拉西扯。

　　替身演员单挑李小龙，砸凹了汽车，皮特饰演的这个替身演员，生活中的原型是被曼森家族杀害的西部片替身演员Donald Shea。1969年8月9日，著名导演罗曼·波兰斯基的妻子、怀胎8月的莎朗·塔特及其他四名友人，被邪教组织曼森家族杀害，波兰斯基当时外出拍片逃过一劫。

　　《好莱坞往事》用简单、粗暴的架空爽片颠覆真实的血案：在哮天犬的帮助下，替身演员反杀曼森，妖婆被小李子烤成了焦炭，这不仅是智力上的堕落，也是对死于邪教的冤魂的亵渎。

　　不过，要说“侮辱”李小龙，恐怕还轮不到《好莱坞往事》。

　　1973年7月20日，李小龙意外离世；7月22日，金庸在明报发表社论《一个明星的死亡》，对李小龙的为人提出了尖锐的批评：“前些时候，许多人在谈论李小龙在电视上盛气凌人的表现，大家都是印象极差（此前李小龙威胁导演罗维人身安全，后者报警，影响恶劣）。现在逝者已逝，或许，我们还可以原谅他当时的恶劣表现，只因为脑中有病，难以控制自己的脾气……”

　　1978年，香港大导演李翰祥为邵氏影业拍了一部《子曰：食色性也》，开场就讽刺李小龙在银幕上战无不胜，永远不死，拿李小龙之死开涮：“他不会死，永远都不会死。因为他是演员，上镜头的时候不会死，可是上床的时候，嘿嘿，就保不住喽。”

　　李翰祥、昆汀拍的不是纪录片，就算纪录片，他们对人物也有自己的理解和诠释，如果必须按照我们的意愿塑造人物，不如取消导演这个行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