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尚真的只是标新立异吗?
有时尚虚无主义者认为,时尚除了空洞、贫乏之外,只剩下一无所有:时尚就是资本堆砌的消费主义的假面和幻术,花哨新潮而又空空如也。有这样观点的人如果读到《前沿时尚》这本书恐怕是要惊掉下巴了。本书作者卡洛琳·埃文斯,她用深邃的理论洞察和精美的时装图片告诉我们,时尚不仅是资本主义现代性进程的一种贴切的形象再现,而且不管你是否真正关注它,它都直接命中了现代人精神生活的核心。
本书开篇描述了这样一番光怪陆离的景象:冰岛歌后身穿亚历山大·麦昆设计的缀满载玻片的红色礼服在舞台上翩翩起舞,犹如随身携带的打击乐器;荷兰博物馆外一排模特穿着马丁·马吉拉设计的由霉菌和细菌培养的腐烂时装;侯赛因·卡拉扬设计的模制树脂连衣裙,张开的裙摆像一架飞机降落在T台上……这些20世纪90年代时尚设计的“名场面”真的只是为了标新立异吸引眼球吗?
埃文斯的答案是,时尚在时尚之外。时尚就像是一首诗,它是隐喻、象征和情感的载体,在其浮华缭乱又令人难以索解的表象背后,往往隐藏着最真实的哀恸场景、荒诞的集体经验以及幽暗的创伤记忆。基于20世纪惨痛的历史遭遇,“时尚的意象总是弥漫着死亡、疾病和衰落的气息,传递着当代身份认同的焦虑以及对异化和丧失的快感”。即便是在缓慢流逝的历史长河中,人们心灵深处的压抑依然难以排解。时尚设计作为“文明的进程”的一部分,意味着它就像现代主义艺术一样很容易罹患癔症,尤其那些先锋性、实验性的时尚作品往往为压抑的情感留下一丝通道和微光,从而变身为创伤记忆的讲述者,并在观众和市场那里找到了共鸣。
时尚通过特定的情感经验沟通了资本和历史,并在技术、城市化和思想潮流的助推下走上各大秀场,阔步向前,领跑人们的整个消费生活。因此,时尚并非杂乱无章的选料语义的拼接,虽然表面上它新潮光鲜,但它实际上代表了历史的嗅觉系统,而且最新潮的时尚往往扎根于历史和记忆深处,“过去的碎片和痕迹在当下回响”。用本雅明的话说,时尚是一种“拾荒”行为,时尚设计师都是城市历史的“拾荒者”,他们把历史变形以后以偶然、夸张同时又有迹可寻的方式重组当下,并不断地坍塌成过时。时尚就是历史和现实的“永恒轮回”。
这本书关注时尚的象征意义和文化内涵,重点之一就是对比愤世嫉俗、故作颓废的时尚和富有热情、充满希望的时尚。作者深入分析了薇薇安·韦斯特伍德、亚历山大·麦昆、约翰·加利亚诺、侯赛因·卡拉扬、马丁·马吉拉和维克多与罗尔夫等先锋设计师的前卫时装设计作品。除了时装作品本身,知名摄影师史蒂文·梅塞、尼克·奈特、彼得·林德伯格和尤尔根·泰勒等人的影像作品也被纳入了研究素材之中。
由此可见,时尚话题非但不是空洞乏味的,反而是极其丰富多彩的,其议题之艰深,线索之繁杂,不亚于任何一个严肃的学术议题。埃文斯作为伦敦中央圣马丁艺术与设计学院时尚历史和理论专业教授,也正是将时尚作为一项庄严的学术事业来看待,因此看起来似乎是躲藏在占据整本书一半篇幅的图片背后的文字,充满了犀利和睿智的洞见。最为值得称道的是,作者采用了福柯的“谱系学”方法,“用历史碎片去发现过去的痕迹来分析当下”。在这样的视野下,《前沿时尚》虽然聚焦于上世纪90年代,实际上却书写了一部西方现代时尚文化史。(撰稿 侯慧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