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唱剧《春香传》
那年暮春,在汉城的国立中央剧场,看全本唱剧《春香传》。整整五小时,非常值得。春香与李梦龙曲折感人的爱情故事,我早在越剧同名剧中耳熟能详,这一次主要看形式,印象最深的是喝彩。
坐我边上的金博士告诉我:韩国人管喝彩叫“长短句”。这倒是个有意思的名称!是“长短句”。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可以成句,亦可只发一个单音。这是观众对于戏剧的参与。这是观众对于戏剧的创造。一个好的、懂行的观众,知道什么地方该喝彩,什么地方该烘托,剧场气氛正是他们和台上唱手共同酿造的。
唱剧“演”的成分也是很多、很丰富的。《春香传》用移动布景,桃红柳绿,高厅矮轩,布景居于抽象与具象之间。第一场表现李梦龙出游,他骑的“马”形由两人装扮,前一个直着腰套个马头,后一个哈着腰撅条马尾,钻在马皮布幌里表演,与狮子舞相似,但狮子舞是两艺人钻进同一个“狮子”身体里的舞弄,这里的“马头”和“马身尾”是分开的,李梦龙就夹在马形中间算是坐在马上了。在表演过程中,后半匹马总有要开小差溜到别处的表现,像一个调皮的小儿,被房子(书童)一次次拽回来,甚至打屁股,叫它“唯马首是瞻”,很有些诙谐幽默的效果。这与中国京剧以马鞭代马的做法不一样,倒有点像中国民间的“马灯舞”。比较起来,韩国的更原始,更接近古代的“舞竹马”,而戏曲的“趟马”程式,则虚拟抽象多了。
春香和丫鬟香丹荡秋千的形体动作也很美观。春香在前,香丹在后,香丹推,春香就往前,模拟随着秋千高高扬起,裙带飘飘,十分优雅,往前而后往左又往右,让李梦龙和观众们都看得入了迷。荡秋千是韩国人的传统游戏。据说在韩国民间,荡秋千与恋爱真的有关。让秋千把自己送到高处,就是为了能够看到邻院的心上人,或让心上人看到自己,“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看过来、看过来”。剧中把荡秋千设计为李、成之恋的契机,正是这一恋爱习俗的戏剧化表现。
东方戏剧有个共同的特点,都非常重视喜剧式人物的插科打诨。《春香传》里,房子、香丹就是两个不可或缺的喜剧人物。他们的台词诙谐,动作夸张。李梦龙看到荡秋千的春香,叫房子往高处看,他说是“云”,低一点,他说是“树”,有意顾左右而言他。他知道春香不是一般的姑娘。李执意要他去请,他跑去故意特大声一叫,把香丹惊得跌下秋千来,两人便科诨了一番。李梦龙晚上要去见春香,白天简直度日如年,读什么书都会读出“春香”来,读《大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春香”;改读《周易》:“元,为亨,为贞,为春香”,又读《孟子》:“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见春香’”。房子则在旁边一个劲地纠正……科诨艺术不仅在配角,也已及生角。
而春香母亲月梅,在各类小说里都是非常正经的人物,可在唱剧里,她也时时口出嬉言。她见到后来的李梦龙一副叫花子样,大大地嘲讽了一通,而当李最后以钦差大人面貌出现时,她和房子一起大声喧哗着上场:“鸣锣——开道——,钦差大人的丈母娘到!”可以说,没这些人物,戏就会“冷”,气氛就会不够热闹。撰稿|翁敏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