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早日退休”似乎是城市人的共同理想。与之相映成趣的，则是“天天闹辞职，月月全勤奖”的普遍现实。夜深千条路，晨起卖豆腐，谁还不是一边骂着街一边活下去。毕竟相比工作的消磨，失业的恐慌终归更骇人。命运留给打工人的选择非常有限，哪怕你是一位特别出色的打工人，比如一位全国知名的电视剧女演员。

　　《诺莉》（Nolly）取材于真实事件。时间回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英国，《十字路口》还是足以和《加冕街》对垒的肥皂剧集。不同的是，《加冕街》一直拍摄至今，堪称英国“国剧”；《十字路口》却毫无征兆地砍掉了自己的女主角，当时家喻户晓的明星诺艾尔·戈登。广大观众震惊于角色的突然离场，事件成为轰动一时的新闻。《诺莉》以戈登为原型，聚焦她离开《十字路口》的前半年生活，从细碎的对白入手，所用的仍然是英剧钟意的“小中见大”的手法。

　　在传统故事里，个性强烈的女性往往没什么好果子吃。“跋扈”对男性可以意味着一颗进取心，对女性则很可能等于一张泼妇脸。在阿婆的小说里，如果你美丽又富有，最好是和善又温存，否则就大有稀里糊涂地丢掉小命的危险。现实生活中情况没那么简单，但普遍而言，社会仍然更认可驯顺而非张扬的女性形象。饰演诺莉的海伦娜·伯翰·卡特，正好是那种个人风格强烈的演员，可贵的是历练多年，老而弥坚，在峥嵘之中添了沉潜，跟锋芒毕露的角色可谓相得益彰。

　　片中的诺莉，年少成名，顺风顺水。她参演的肥皂剧《十字路口》拍摄十几年，热度一直攀升，以至于当她饰演的角色结婚时，拍摄实景地的教堂来了几千名观众簇拥着送祝福。导演谨慎地向她指出，剧中角色的婚礼不可能有这么多人围观；对此诺莉只是回答：“我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啊，人家想欢呼，就让人家欢呼吧。”她是万众瞩目的女主角，习惯了被人爱慕，习惯了砥柱中流，同时多少也习惯了颐指气使。在《十字路口》的摄制过程中，她可以依着自己的性子，或是调整演员的走位，或是在新演员的试镜环节直截了当地提出自己的不满：“你就打算这么演吗？真这么演吗？”她会给人难堪，在她以为受到挑衅的时候能让新人下不来台；她并不至于嚣张，尽管演员们出于敬畏，会自发地在后台给她留出一把专用椅来。《诺莉》并没有交代清楚女主角突然被开除的原因，我们只能从类似这些一鳞半爪的细节里推测。对诺莉和我们来说是震惊，对资方来说，也许早就想疾呼“天下苦诺莉久矣！”。这也是一种常见的信息不对称，往往能导致灾难性的后果。

　　尽管女主角个性鲜明且难搞，但《诺莉》并不算是特立独行的天才传，反而更多一点现实主义的悲观色彩，就像孙猴子终究翻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剧集将近结尾，诺莉得知确信之后在家中独自掩面而泣的场景，让人想起电影《巴比伦》里，影评人对默片时代红极一时的布拉德·皮特饰演的角色说的话：“不要再问为什么了。你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万里江山一旦抛，波涛万顷，明珠沉海。眼泪和感慨都没有意义，大厦已经倾覆，一切无可挽回。

　　剧中的诺莉并不特别需要工资来支持生活，失业对她来说更像是象征意义上“人生无常”的一段煞尾。我最喜欢的，是包括诺莉在内的一众演员争先恐后抢台本，如饥似渴地推测角色如何离开剧集的桥段，有着“事已至此，先吃饭吧”的无稽和淡定。人生中最可缅怀的往往不是高光和鸡血，反而是这种淡淡的时刻。撰稿｜苏 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