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性”的失落
中国画的造型观念和西画正好构成相对的两极。前者重写意,通过质感的线条表现对象,而忽略其立体性、透视性;后者重写实,从光和影中凸显物象,成为一种明暗块面造型。线条是中国画的“命门”,从事中国画创作的人若无“线性意识”和“线性造型观”,势必以其他手段代偿“线弱”所带来的硬伤,终究是本末倒置。可以说,笔墨质量首先是以线条的质量作为要素的。它的基本特质,决定了中国画的线条,根基在于书法,难关也在于书法,这是绕不过去的症结问题。
当代绘画的线弱问题主要表现在“笔头弱”“气息弱”等方面。稍作纵向比对即能发现:八大山人一笔之下的荷梗,圆健凝润的畅达、分毫不差的精准;吴昌硕中锋入纸的藤本,那种逆向起势、直木曲铁的老辣,以及潘天寿仅凭几根线条,即把大块面石头表现得雄浑古拙、质朴苍劲,试问这样的线性表现力,难道还不能折射当代中国画创作的“线弱”问题吗?当代并非事出的根源,而是一种延续:20世纪20年代一股鄙薄写意文人画、认为中国画不科学且落后,试图用西洋画的写实手段改良中国画的论调,和50年代提倡以素描作为中国画基础练习、以彩墨画系替代中国画系等一系列事件、思潮的影响,使中国画陷入了“究竟向何处去”的长期学术纷争之中。虽不能说没有任何积极意义,但其流弊亦须正视,那便是在追随西化过程中,虽然还是用毛笔、宣纸作为创作工具和材质,但由于缺乏书法等方面的学习,线条几乎被线描替代,沦为没有质感和情感的“轮廓线”。或以色彩藏拙,或以墨块掩饰,使得线性的灵动和骨法用笔的刚健、饱满、书写性已很少出现。
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即以西画为背景的许多大名家,虽然百年来有其融合中西、试图为中国画探出一条新路的主观动机和相应成就,但理性地看,很多的尝试仍值得反省。其中较突出的问题,即以油画、水粉的笔性进入中国画,表现出来的,大多粗拙疏放有余,凝练灵动不足。他们的写字,也可说只见画字,不见书写。说白了,终究还是没过线条这一关。孙元亮在《花鸟画创作谈》一书中说到,以西画写实主义植入中国画的新画法,虽然曾风行一时,但不久都自行销声匿迹,认为“因其生命力不强,所以也不足为后人所师法......这条路是行不通的”。
另外硬笔的普及,无形中使本来具有充分表现力的毛笔,像手机的很多功能不被掌握一样,沦入基础运用的境地,等于“自废武功”。黄胄就曾对自己用铅笔、炭笔完成大量速写表示悔意:“我后悔在健康的时候用毛笔少了”,认为那是不可偏废的锻炼笔性的好机会,也是形成自己笔墨风格的好方法。众所周知,黄胄以速写笔法入画而臻大成之境几乎是画坛的共识,他本人却对此有更深入的思考,显得难能可贵。
1987年底,即“85新潮”余波犹在之时,旨在探讨中国画危机问题的研讨会在北京举行。会上学者刘汉作了“要加强中国画的线意识”的发言,指出若以书法作为参照物,绘画中的线条则明显弱化,显得苍白无力。问题出在画家缺乏“线素养”上。当时他的声音在一片嘈杂之中并没有引起足够重视,后来当人们对“85新潮”进行反思时,线条问题才随着中国画的传统问题,引起越来越多有识之士的思索和反省。撰稿|喻 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