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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东欧诗人在旧金山湾

日期:2023-07-05 【 来源 : 新民周刊 】 阅读数:0
阅读提示:每个美国人,都是携带着故国的泥土来此定居的,这泥土混杂进他的口音中,成为供人辨认的符码,这因母语而变容的发音,亦是他为自己的童年所构建的一块保留地。
撰稿|谈炯程


  米沃什的降生地,是俄罗斯帝国治下的舍特尼埃村(今属立陶宛)。在欧洲大陆东方,绿玉般的乌拉尔山脉与挤满鲱鱼的乌拉尔河将这片土地从亚细亚划分出来。在这里,历史以激烈、混沌的方式在场,贯彻整个20世纪的战争与纷乱,几乎使得东欧被血色浸没。故而,一个在此处成长的,说波兰语的诗人,注定要是雄辩的,切斯瓦夫·米沃什的写作求助于观念,而非意象。他不像法国诗人一样,可以优雅地用词语向音乐致意,用他们不被打扰的节律谱写一支又一支夜曲。波兰诗歌所使用的词语被挂在历史血淋淋的肉钩上,其所指因苦难而变得空洞。米沃什出生于旧欧洲终结的时刻:1911年6月30日,之后便在一战中度过了自己生命最初的时光,也在德军占领下沦为废墟的华沙迎接过自己的而立之年。如今,他在《旧金山海湾景象》开头写道:“我在这。”

  从东方流落,飘落到西方,再穿过茫茫大西洋,行过北美大陆——它有着几可以容纳万物的空旷,抵达这个国家的左岸。在加利福尼亚,他寂寂无名,只是那湾区用各种语言写诗的诗人中的一个。不过,在此处,他才终于可以说出“我在这”:在这里,这片大陆、这座城、这个时代,而非其他。他定居在伯克利,一座由围海填料堆砌出的小城,这里,人仿佛住在蚯蚓动荡的脊背上,它不断吞咽我们的生活,让其经由一连串辖域化的蠕动被呕出,成为这爿湿地。从伯克利远眺海湾,海水与摩天楼融成一片灰色,它们一并发出金属般的光泽。这片尚待命名的土地,面对它毫无历史重荷的无垠,诗人有一种被抛入其中的感觉。

  《旧金山海湾景象》由风景描写入手,但这并不意味着它是能够被轻易消化的画册。诗人在这风景中嗅到了一丝不安:在这个国家,“二十年几乎等同于别处的两百年,以至于往事总是被一笔勾销”。诗人观察到一幅进步主义的图景,诚然,相对于欧洲,美国式的进步主义观念给予了这片土地更强大的容纳力。每个美国人,都是携带着故国的泥土来此定居的,这泥土混杂进他的口音中,成为供人辨认的符码,这因母语而变容的发音,亦是他为自己的童年所构建的一块保留地。在法国时,即使说法语,米沃什也总是被认作一个外国人,至多是一个有些名望的外国人,而在距离故土半个地球之远的美国西海岸,他却有了些许被接纳的感觉。于是,他淹留于此,超过他在维尔诺、巴黎的时间。

  这部书也贯穿整个60年代,不过米沃什不会像美国本土作家一样,直接书写60年代的反文化运动,而是在他的随笔里用大量思辨内容将之冲淡。在《旧金山海湾景象》中,构成时代人文地景的是罗宾逊·杰弗斯、亨利·米勒与赫伯特·马尔库塞。某种程度上,他们都是书写爱欲的人:在杰弗斯那里,爱欲呈现为荒蛮的自然力,而某种神圣一视同仁地弥散在蟹螯、人的瞳孔、鲨鱼之鳃上,乃至石头、沙粒的缄默与海浪的呢喃中,对于米勒与马尔库塞,爱欲则意味着人类的自我更新,以及从这自我更新中体会到的自由。

  这些思想中总还是一种趋向乌托邦的气质,在美国,乌托邦首先是一个剧场,一条公式,某种可被消化的狂热,其次才是一种严肃的观念。所以,一个长寿的移民诗人(他于911事件3年后逝世),从波兰到法国再到美国,不同时代、不同语言的经验叠在一起,仿佛透镜,将光线聚焦在这消费化了的进步主义公式上:他不会轻易相信它,而是会将其带入自己笔下,将其洗净、还原,以达到疗愈的目的,成为这本书。撰稿|谈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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