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一封信的背后
品读沈嘉禄最新出版的散文集《致灶王爷的一封信》,如同走进他的生活中,成为他朋友圈中的一员。其实我与作者未曾谋面,也没有微信,但因为他的优美文字在我心中激起的暖意和欣喜,时时而会露出会心一笑,就像与老朋友把酒言欢。
沈嘉禄善于捕捉生活细节,而后以细密的文字为针脚,细细织补成他印象中的往事斑斓。这是他的文字引人入胜的重要缘由。他评价王安忆的长篇小说《一把刀,千个字》的观点同样适用于他自己——“在细节中展现人的内心世界,赋予这些细节以温暖和世俗性和体贴关照”。
沈嘉禄的美食散文是很吸引人的,但这本书里谈到美食倒不多,穿行在烟火三百里,上海城隍庙的鸡鸭血汤、苏州郁香饭店的红烧猪脚、黎里潘老板家的大块焖肉、已经在扬州失传的白煨脐门、汪曾祺“发明”的油条搋肉……被他随意掇取,便活色生香,款款氤氲。美食诱人进入的画面,又在他笔下牵出几多甜酸往事。
作家笔下的往事,多半是童年最美的记忆。有趣有情有义,潜藏着深意。在浙江农村一幢清代老屋的天井里,从石板缝中蹿起的那一排鸡冠花被他牢记心中。“一般高低,株距约等,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同一条直线上,像一队卫兵守望着百年沧桑”。它们“挺直身板,顶着宽阔肥厚的花冠,像一支支火把,在阳光下燃烧”。它们不攀附、不依傍,直指蓝天的生命力与自信心,是许多比它知名得多的花儿不具备的。看似随意从生活中提取的画面,因为有了足够的鲜活与生动,令读者如身临其境。
往事并不如烟,何尝又不是作者的自传?当然,任何回忆都会经过过滤和沉淀。过滤尴尬留下轻快;过滤悲哀留下喜悦;过滤丑恶留下美好。说到底,经历过的真实无法完全还原,文字里的真实却弥足珍贵。
随妈妈去菜场吃坏西瓜的往事历久弥新。坏西瓜不是腐坏的,而是摔坏的。摔坏的,以便宜价买下,当场开吃。以五分钱买下的西瓜瓜瓤又红又甜,汁液从指缝和嘴角淌下,上幼儿园时的沈嘉禄直吃得小肚皮圆滚滚。大卡车上师傅卸西瓜,车上抛,车下接,两相呼应,围观的妈妈和邻居大妈如同观赏表演的观众。那在没有天窗的阁楼里打转的四五年光阴,乃记忆中浓墨重彩的片段。无天窗,有电灯。有镜框。镜框里镶嵌着外国画报上剪下来的美女和风景,时时牵扯着青春身体里的一缕缕情丝。对了,还有为了改变命运,为备战高考,往往每天奋战到半夜三更。
沈嘉禄的文字不时闪现幽默、风趣,让文本愈发散出独特的吸引力,他对市井风情的观察与描绘也体现了小说家的功力。烧熊掌而不得转烧猪爪的刘大厨、从穿尼龙板刷到穿棕绷到假眉毛假胡子的独眼龙、从把尖头皮鞋改圆到替人定做皮鞋的小皮匠、一生与《红楼梦》结下不解之缘的画家戴敦邦、记下当年海上诸多文艺界奇闻轶事的画家丁悚……构成了上海的浓浓风情。
散文这种文体,功力在于小中见大。小,是一个个具体的人与事;大,是一座城市的沧桑巨变,风土人情的不绝如缕,城市人的性格养成与城市文化的积累。城市各色人等的生动写照,就像一封写给灶王爷的信,在大叙事的边缘,记录了更多的生活信息,描绘了更多的人物肖像,也让读者听到了更多的喧哗与欢笑。撰稿|张家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