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圣者的初恋
上海作家中,徐策是一个低调的老实人。前辈作家教导我们:做人要老实,写文章不能老实。但他性格如此,几十年如一日,一板一眼、屡教不改的老实。他的小说发表了,新书出版了,从来不晓得推介,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我与徐策是上海作家协会青创班的同学。青创班是上世纪80年代由上海作协主办的写作讲习班,小说班办了两期,每期二十人左右,在圈子内有“黄埔军校”的说法。黄埔一期出了金宇澄、孙甘露、殷慧芬、程小莹、阮海彪、邬峭峰等。三个获得茅奖的上海作家当中,有两个出自青创班,也可傲人了吧。黄埔二期出了张旻、陆棣、徐策、朱耀华等。我也是二期的,群众作证,本人没给作家协会丢脸。
讲习班结束,大家回到各自单位,该干嘛干嘛,下了班闷头写作,指望有朝一日鲤鱼跳龙门。
徐策后来调到上海电视台,成了媒体人,近年来写了《上海霓虹》《魔都》《春水》三部长篇小说,是谓“魔都三部曲”。他以“远东第一公寓”河滨大楼为主要场景,时间跨度超过半个世纪,徐徐展开公寓楼里各色人等的命运,悲欢离合,令人动容。个人与时代的纠缠,个人与群体的博弈,无不是时代洪流的映射。
最近徐策又拿出了一本散文集《文学的朝圣者》,看上去属于个人回忆录性质,其实从他笔下呈现的不仅是个人,还有一代人的经历和心迹,背后是一个快速变化的大时代,一座沸腾而喧哗的城市。他在书里面也写到了我,有些事我已经忘了,他在满眼烟尘中投来远远一瞥。
三部曲我读了,这本散文集《文学的朝圣者》又是第一时间收到,老兄弟的福利,我受之坦然,一口气读完。我与他在年龄上相差一两岁,生活与思想有很宽的重叠面,他喝咖啡,我闻到了奶香,我吃阳春面,他看到了葱花。面对美女时的感觉,也是一样的害羞,一样的狂想,特别能引发共情。读他的文字,全线无障碍。这位老兄还为自己配了插画,水平可以办展。
三十多年后的今天,黄埔二期同学都混成了老司机,徐策还像煞文青一枚。老实人取书名不会花哨,强调“朝圣者”三个字,不容别人近亵。朝圣者是他自己,也是一个时代的风气。他以赤诚之心来写作,自始至终。他对文学事业的热爱与敬畏,令同行朋友和读者感动。封面上的速写,是作协花园里的爱神雕塑,是老作家的情人,新会员的偶像。
徐策在书里坦然透露了一场如葡萄酒般醇美的初恋,他以纯情小说的笔法回顾了一个文学爱好者投入缪斯怀抱之初的一段经历,缠绵悱恻,跌宕起伏,落寞忧伤,特别能引起中青年女读者的共鸣。
徐策有公子相,丰美仪,玉树临风,温文尔雅,在人群中多看一眼,就叫女孩子触电。同样怀有一个文学梦,我只会青灯黄卷,写到鼻血四溅;他有美女眷顾,衣香鬓影,红袖添香。写一段,美女拿去欣赏一段,读到动情处,热泪簌簌落下,在四百格稿子上化作翩翩玉蝴蝶,是徐策天马行空的动力,这样的文章怎么会不好看呢?
写作与恋爱同步,这是最佳状态,花开两朵,春风沉醉,也算五四遗风。情谈得好,两个人要死要活,小说就写得出神入化,感天动地。单看他拿来用作书名的这篇文章,就能明白个中奥妙。几十年矢志不渝,做个文学事业的朝圣者,很好!撰稿|沈嘉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