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醒不来的梦魇
年少时有两件事让我印象深刻,一是暑期的午觉,一旦贪睡久了,就会梦魇,陷入想醒醒不来的恐惧;二是想把梦里的情境统统写进日记里,因而总是陷入对梦的追忆,那时还不懂文学的手法,对梦魇的描述总以失败而告终。看《年少日记》有那么一阵突然寒毛陡立,心头一紧——这不就是年少时的梦魇状态么?
故事开局并不特别,父亲的家暴也好,母亲的附从也罢,乃至兄弟的冷漠,无非是披着中产外衣的“家庭暴君”使然,是宫斗戏里的常规套路。老师们关于“遗书”的追查,也一度让我困惑——记得高中时同班黄同学的“情书”被老师截获,隔壁班范同学也一并进了办公楼,因为“情书”署名虽为黄同学,但范同学手抄的笔迹一眼就被老师看破。我的上学经验告诉我,若非“遗书”笔迹刻意回避,根本逃不过老师法眼。
剧本的妙道在于兄弟身份的“置换”。当你以为成年后的男老师,就是那个天台上妄想考入港大、长大要为人师的“垃圾”哥哥时,你已成功落入编剧的陷阱。当然,让你误以为这故事“平庸”,也是陷阱的代价之一。可当“天才”弟弟与“平庸”男老师身份画上等号的那一刻,剧本的巧思和故事的悲剧性犹如一记重锤,直接洞穿人心。
故事在那一刻,与俗不可耐的“暴君”戏分道扬镳,转入“少年自杀”的家庭伦理和社会问题的双轨道。原来弟弟“局外人”以及哥哥“自述体”的设计,都是编剧的“圈套”,弟弟才是通篇的主视角。
坊间不少人把《年少日记》和《坠落死亡的剖析》放到一个箩筐来类比,其实没有太多可比性,一个是成人婚姻世界华丽表象下的一地鸡毛,一个是10岁孩童成长之道上的穷途末路。实在要说两者的共通点,他们都是影迷的偏爱,而非爆米花受众的菜。
相比之下,台湾电影《阳光普照》似乎与之更有关联——两个故事里都有一个看似冷酷无情的父亲,同样是“乖”与“不乖”兄弟间的厚此薄彼,且有少年跳楼自杀的元素,东方家庭的现实内核。不同的是,《年少日记》导演卓亦谦还是一个手笔青涩的影坛新人,而钟孟宏在执导《阳光普照》前,已是频频收获大奖的成熟导演。
《阳光普照》的高级在于它不去深挖也不去批判,既没有剖析哥哥自杀的因由,也没有去批评父亲的作为,始终用一丝明媚去温暖现实的冷酷,哪怕死亡如“灯下黑”。《年少日记》尚无法像《阳光普照》那样顾及每一个角色的丰满,但它像一把尖利的刀子,不仅把一个原生家庭之殇的病理逐层解剖,且尝试忏悔与救赎,它的真诚和对现实的关切是香港乃至华语电影的一股清流。
《年少日记》采取非线性叙事,通过哥哥“日记”这个时空按钮,在弟弟的成人世界以及10岁哥哥的最后时光中来回切换,通过“遗书”追查去“忏悔”,又通过阻止学生自杀来救赎。全篇就像是弟弟一场醒不来的梦魇,代入感之强,在香港新人新作里鲜见。
同样值得一提的,还有它的高效——325万港元的制作成本,19天的拍摄周期,直逼年度最佳的品质,让我们恍若回到贾樟柯用几万块拍《小武》的当年。纯粹的电影免不了资金的困难,但绝对不是钱堆出来的,好的才华不一定非要万事俱备、处处完美才能体现,而最好的才华总是显得两袖清风且不拘一格。撰稿|曾念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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