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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迷宫中弄丢了鞋子

日期:2024-05-07 【 来源 : 新民周刊 】 阅读数:0
阅读提示:山尾创造的异世界本身光怪陆离,但此类对细部的真实雕镂在书中俯拾皆是,反而搭建出一整套日常世界运行的逻辑,造就的效果便是《飞翔的孔雀》中荒谬感与日常的坚实性在每一字、每一行、每一页交战。
撰稿|王子豪


  山尾悠子作品素来以晦涩难懂著称,这是一座名副其实的文本迷宫,没有抒情的着眼点,没有意义的切入点,整幅图景影影绰绰,却又在细部显露出惊人的清晰,宛如在庞然不可窥其全貌的巨幅马赛克中勾勒出无数张细密画。

  《飞翔的孔雀》的世界围绕着相峙的双子山展开:一座是西卜来山,孔雀的故事与世间的火变得难以点燃的事故都发生在这一侧;另一座是西比来山,传闻中的大蛇盘踞于此,不时的落雷与蒸腾的水汽盈满了这一侧。作者在分属两座山的两个世界中安排了同名者以及名字相近的人,成对出现,仿佛彼此有所关联,又似乎在暗示两侧的时间并不同步。这部小说的晦涩源于它是一个自我运行的世界,却又是个“火无法点燃”的世界,这里的行动原理、思考逻辑随着火的熄灭而与现实迥然有别。山尾创造的异世界本身光怪陆离,但此类对细部的真实雕镂在书中俯拾皆是,反而搭建出一整套日常世界运行的逻辑,造就的效果便是《飞翔的孔雀》中荒谬感与日常的坚实性在每一字、每一行、每一页交战。我们不是身处观众席,而是置身后台,隔着帷幕,观看一个人工世界的自然生长。

  吊诡的是,山尾悠子这种与日本主流文学大相径庭的写法,显然源于日本传统美学的最高结晶泉镜花。据说,山尾悠子就读同志社大学国文学科的时候,研究对象在谷崎润一郎与泉镜花之间犹豫不决,最后她用转铅笔决定——铅笔选择了后者。山尾悠子作品的素描性无疑师法了镜花,她在《飞翔的孔雀》获泉镜花文学奖的演讲中也不讳言:

  “泉镜花另有许多令人印象深刻的结尾,只要决定了结尾,中途多少有些晦涩也无妨,我自己似乎也被灌输了这样的想法……”

  这其实也是镜花文学颇受争议的一点,他的小说中充满了旁逸斜出的枝蔓,天外飞来一笔的叙景,或者毫无预兆的展开,最终落位在作者逻辑的自洽中,但这种自洽有时会显得很突兀,比如《天守物语》最终幕几乎就是机械降神,却又暗合俗世观念的愿望或逻辑。镜花用自己无比流丽的日语文辞支撑起这种时而风烟万里、时而露出破绽的笔法,并将其化作了独具特色的文体。我认为“镜花”二字就是解读山尾文学的题眼,某种意义上,山尾悠子是用另一种语言重塑了镜花流世界。这种语言毫无日语固有的丰润感,犹如矿石般坚硬,深埋地底,却能在读者的目光投来之际闪烁光辉。

  镜花的另一重悖论在山尾身上亦有体现,那便是从无书写箴言、警语的欲望,却对镜头、终局异常坚持。我们难以在《飞翔的孔雀》中找到“金句”,却总能发现镜花式镂金错采的“结尾”——哪怕它并不在结尾,而是弥散在各处。比如,运动火种的大寄茶会、蜕变为孔雀的场景、K在发霉的黑暗中的归程,以及在真正的灯火中登上花电车的无名少女。当她温顺地对半张脸淹没在黑暗中的女列车员说出这句:“姐姐,我弄丢了鞋子。”我们也终于能在不断摇晃的叙事中找到一个重心。

  尽管是山尾悠子的忠实读者,可我也说不上对她的一座座迷宫深入了解几何。不过,当我们从那只在不同时间中现身的孔雀身上看出手冢治虫的《火鸟》的影子时,当我们将“火种小贩”错看成涩泽龙彦与梅尔维尔笔下的“避雷针小贩”时,当我们从少女“我弄丢了鞋子”联想到中原中也的名句“我丢失了人生的椅子”时,就仿佛在山尾的语言迷宫中拾得了青金石,又怎能不会心一笑呢?撰稿|王子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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