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鼎革之际文人士大夫的内心世界

　　王振羽先生的新著《人事完缺》，是一部关于明末清初著名文人吴梅村的人物传记。吴梅村其人，其一生的经历既与明末清初的历史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又形象地折射出王朝鼎革之际文人士大夫群体的共同际遇。王先生为吴梅村作传，则以明末清初的相关史料为基础，以吴梅村平生的经历和诗文创作为线索，力求设身处地地体察吴梅村的内心世界，思吴梅村所思，想吴梅村所想，以最大可能地走近吴梅村，走进吴梅村所处的悲情时代。

　　吴梅村一生的高光时刻，无疑是在崇祯四年他高中进士，并被崇祯皇帝钦点为榜眼，进而假归娶亲、衣锦还乡之时。王先生为吴梅村作传，即从吴梅村的高光时刻开始写起，将吴梅村的人生境遇置于时代背景之下，重点关注他的人生经历中的重大变故与艰难抉择。吴梅村少年得志，荣极一时，尽管在崇祯朝险恶的政治环境中生存并不容易，但他的前半生还算顺风顺水，并没有遇到过太多的波折。就像易代之际为数众多的文人士大夫一样，王朝鼎革是为吴梅村个人命运的转折点，是以身殉国，还是苟且偷生，抑或心怀故国、不事新朝，以遗民的身份终老，成为彼时每一个文人士大夫不得不面对的选择。

　　吴梅村是一位文人，在他的身上既带有浓郁的文人意气，同时又不乏一般文人所常见的弱点，诸如性格懦弱、患得患失等等。吴梅村目睹明末朝廷的腐败乱象，他曾经想远离宦海，做一名隐士，但朝代更迭却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吴梅村深受皇恩，易代之际显然承担了更大的压力，经受了更多的痛苦。因为性格懦弱，吴梅村做不成烈士；因为家室所累，吴梅村做不到“矢死忠贞”。吴梅村本来打算以遗民的身份苟活于世间，但在清廷的威逼下，最终却不得不违心出仕，可以说吴梅村的个人选择既是时势所迫。

　　吴梅村的诗歌不仅蕴涵着深厚的个人情感，也均能起到以诗证史的作用，吴梅村其实是以自己的方式记录了一个时代的风云变幻。在《人事完缺》中，王先生即通过对这些诗歌的解读，为我们展示出明清易代之际的真实面貌，同时也让我们把握到吴梅村在沧桑巨变中肝肠寸断、彷徨无地的心路历程。

　　事实上，王先生始终是抱着同情与理解的态度看待吴梅村的人生选择，进而解读吴梅村平生的诗文创作的。生逢天崩地解的大时代，吴梅村既没有像陈子龙和夏允彝那样慷慨赴死，也没有像徐枋和冒辟疆那样固守素志，他或许的确不是一位勇者，当然更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铁血男儿。然而在王先生眼中，吴梅村的人格固然并不完美，甚或不无瑕疵，但吴梅村知耻，而且极具忏悔意识和自省意识。他虽然最终沦为一个变节者或曰“两截人”，但他晚年把自己称作“天下大苦人”，甚至彻底否定自己后半生的选择，这种敢于自我批判和自我反省的精神，却依然值得肯定。

　　清人赵翼在他的《瓯北诗话》中尝言：“梅村当亡国时，已退闲林下，其仕于我朝也，因荐而起，既不同于降表签名，而自恨濡忍不死，跼天蹐地之意，没齿不忘，则心与迹尚皆可谅。”他已经对吴梅村作出了相对客观的评价。而王先生为吴梅村作传，他首先关注的同样是吴梅村处身的环境和内心的挣扎，王先生将书名取作《人事完缺》——所谓“完缺”云云，即已包含着世间人事皆无完美、多有缺陷，故不可求全责备之意，以此作为他评价吴梅村的重要标准。撰稿｜王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