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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纪德的变化之书

日期:2024-10-29 【 来源 : 新民周刊 】 阅读数:0
阅读提示:纪德在象征主义的余晖下开始创作,但他对自己内在世界的深入剖析却不再属于象征主义的范畴。
撰稿|谈炯程


  过往时刻罗列眼前,如同纸上的折痕般清晰。1895年,安德烈·纪德在散文诗集《地粮》中写下:“家庭,我憎恨你!”写下这个惊世骇俗的警句时,他所反对的,正是常人孜孜以求的幸福时刻。一家人在如豆的昏暗灯光下劳作,母亲缝补衣物,孩子在父亲身旁学习。面对这温馨的场景,《地粮》的叙述者只想带上那被绑缚在书桌旁的孩子逃离。他们的逃离并非从一个家逃向另一个家,而是从灵魂深处毁弃家庭这一概念,进入一种自愿的无家可归状态,就像水一样流动,拒绝被纳入任何固定的形状之中。

  纪德并不讳言《地粮》受到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影响,只不过,这本书更贴近所谓世纪末的精神。我们甚至能够在《地粮》的诗行中听到纪德的友人、唯美主义者奥斯卡·王尔德的回声,他们同样蔑视庸俗无聊的市民阶层的日常,同样渴望在艺术抑或思想的领域发明一种真正的超越性。纪德之后对左翼思想的兴趣正来源于此,他窥见了激进思潮的美学价值,当你眺望这些思想时,它们就如同云彩,而一旦这云彩下降到地面,成为日常,化作教条,你便会在这思想烟雾缭绕的内部迷失。由此,作为纪德的早期著作,《地粮》既可以被看作是一本有关疾病的书,亦能被读作一本痊愈之书。它的素材来自纪德1894年在北非的旅行。这次旅行标志着纪德精神的第一次转向,这一转向塑造了那个最广为人知的纪德的形象:个人主义、追求享乐与自由,有时论者用“颓废”这个词形容他以及与他同时代的王尔德。但王尔德的创作生命并没有越过那困住他们的世纪末,纪德却笔耕不缀,直至1951年去世。他出生时的世界与他逝世时的世界的差别,几乎像是月球与地球的差别。在19世纪末,那些非人道的灾难还只是一种隐约的预感,但到20世纪50年代,历经两次世界大战后,这些灾难已然成为人们必须面对的历史记忆。

  纪德在象征主义的余晖下开始创作,但他对自己内在世界的深入剖析却不再属于象征主义的范畴。在小说领域,纪德借着《帕吕德》一书开启了20世纪法国小说技术的革新之路,不过最直接深入地呈现其精神发展历程的作品,当属他的日记、自传与散文诗。这中间,散文诗主要包括1895年的《地粮》与出版于1935年的《新粮》。

  纪德并非大众作家。《地粮》初版时只印刷了500册,但在一战后,人们普遍对现有的社会秩序失望,这本书由此在法国读者中风靡一时。不过,纪德并没有为《地粮》迟来的成功感到欣喜,1927年,在为重版的《地粮》做序时,他认为:“这是本超越、求解脱的书,人们却把我深锁其中。”事实上,在《地粮》结尾,纪德就借书中叙事者之口告诫读者,合上书页,忘记书本,寻找生活,重建日常……这些才是重中之重,为此,甚至《地粮》这本教导他们如此行事的书本身也应该被遗忘。因为一旦反叛成为一种教条,一种为反叛而反叛的执拗,那么此种反叛就会由于失去其作用对象而变成一只空转的轮子。终其一生,纪德都在反叛那困扰他的诸多秩序:家庭秩序、道德秩序乃至帝国主义统治的秩序,他的反叛并没有沦为一种不可更改、不可撤销的律令,数次精神上的重大转向证明了这一点。他践行了自己奠基于《地粮》与《新粮》之中的思想,不断求新求变,不断超越,不断打破边界,重塑边界,不断学习如何忠实于自己,亦通过忠实于自己,忠实于这个世界。撰稿|谈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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