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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季少女“毁容案”

日期:2012-03-12 【 来源 : 新民周刊 】 阅读数:0
阅读提示:如今,过度纠结于“官二代”,非但不利于对案件本身的反思,更容易把案件引入一个和犯罪事实相去甚远的误区。陶汝坤不是药家鑫,一次普通的刑事案件也不应被“敏感化”,升级为一场社会对立,否则,受到伤害的恐怕只会是社会成员的正义感。

 

当“花季少女”遭遇“官宦子弟”,这一次,不是娱乐八卦,不是艳照绯闻,而是一起情节恶劣的伤害事件。
  2月24日,一条“安徽‘官二代’横行霸道,恋爱不成将少女毁容”的帖子在网络上疯传。该帖子称,父母均为高干的17岁少年陶汝坤因追求少女周岩不成,将其烧成重伤。
  施暴者灭绝人性的残忍手段显然激起了公众怒火,而其“官二代”的“帽子”更是挑动了许多人的敏感神经,正因为如此,“花季少女被毁容”这一事实简单的刑事案件在社会上引起的反响愈演愈烈。
  这些天,要求采访周岩的媒体从全国各地蜂拥而至,各种细节不断见诸报端。当事双方针锋相对,公众更是莫衷一是。但可以肯定的是,无论事件背后有何等隐情,面对犯罪的事实,陶汝坤已难逃牢狱之灾。
  如今,过度纠结于“官二代”,非但不利于对案件本身的反思,更容易把案件引入一个和犯罪事实相去甚远的误区。陶汝坤不是药家鑫,一次普通的刑事案件也不应被“敏感化”,升级为一场社会对立,否则,受到伤害的恐怕只会是社会成员的正义感。
  
那一天,那把火
 
  周岩的家在合肥东七里站桃园路上一栋老旧的宿舍楼里。这些天,这间不足90平方米的屋子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父亲周峰打来一盆水,弯下身子清洗着周岩用过的疤痕贴,母亲李聪在给周岩涂尿素凝胶软膏,涂上药膏后还要用手指不停按压,防止疤痕增生。待药膏干后则要用硅凝胶疤痕贴片贴在所有烧伤部位,再套上弹力头套,吃饭前再给取下。
  据周峰介绍,这样的工作每天要重复四五遍,“自从女儿烧伤后,她妈妈就没去上班,在家一心照顾周岩。她小姨也经常来帮忙”。
  现在周岩颈部的烧伤情况有些恶化,还在不停流脓流血。每次喷消炎喷剂时,虽然看不见头套下周岩的表情,但光从凄厉的叫声就能判断出女孩的痛苦。
  要知道,每个十六七岁的女孩都特别爱照镜子,但如今,镜子对周岩来说却是最无法面对的东西。李聪说,周岩出院后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样子时,她没有哭出声,只是不住地流泪。
  从此,周岩再未见过镜中的自己。现在,一天中的大多数时间,周岩都是躺在床上度过的。她的床头摆满了她从前的照片,其中的一张便是网上流传最多的那张“大头照”。
  照片里,略显青涩的女孩留着童花头、穿着米白色的线衫,单手托腮,顽皮地对着镜头撅起小嘴;现实中,浑身缠满绷带的女孩,戴着头套,看不出任何表情,唯一露出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
  明显的反差着实让人心疼。
  周峰告诉记者,虽然家里没有人愿意再次回到这里,但出事后每月仅靠他一人挣的一两千元只够勉强维持生计,连周岩的药费还得东拼西凑,根本没有多余的钱再重新租房子,只能局部地改变一下家里的摆设。
  不过,因为脖子不能动,周岩几乎都无法向周围多张望一眼。
  周峰口中的这里,正是在周岩的房间。2011年9月17日那个潮热的下午,周岩的命运就是在这里瞬间扭转。那一年,周岩16岁,正值“花季”。
  周岩的小姨李云向记者回忆,由于两家人住得很近,她经常在李聪夫妻俩上班时上姐姐家帮忙照看孩子,两家人也经常在一起吃饭。
  事发当天,正是李云给从学校回家的周岩开了门。“当时,我开门就看到周岩,并没有看到陶汝坤。我就回到厨房继续做饭。”李云说,“没过多久,我就听到一声惨叫,冲进房间一看,我就傻了。(周岩)在这里站着,两只手蒙着眼睛,满头上下都是火。”
  根据周岩的说法,当时房间内的情况是,进门没多久,陶汝坤让周岩答应他高中三年不要谈恋爱。
  “他还说,要是被他发现有男孩子追我,我就死定了。”周岩称自己当时有点火,就对陶汝坤说,“凭什么我要听你的。”
  没想到这居然成了这起悲剧的导火索,陶汝坤随后便从随身携带的包内拿出一个瓶子。还没等周岩反应过来,他就把瓶里的液体往周岩头上浇,“这时,我才知道是油。之后,他就点火烧我。还好我小姨在家,把火扑灭后,要求陶汝坤打电话叫救护车,他不同意,还讲:‘你自己不会打啊。’”
  闻讯而来的李云看到外甥女变成了火人,赶紧抱起一床被子,把周岩盖住。“没有蒙(盖)灭,火还是着得很厉害,我就紧接着又把垫絮掀起来了,又蒙(扑)。”回忆起当时的惨状,李云仍然心有余悸。
  最后,还是李云叫来了“120”并报警。
  7天7夜,在医院重症病房的抢救治疗后,周岩总算是脱离了生命危险。
  命保住了,留下的却是一张破碎的脸。据了解,周岩的伤势极为严重,其头面部、颈部、胸部等严重烧伤,一只耳朵也烧掉了,烧伤面积超过30%,烧伤深度达二度、三度,可谓是面目全非。
  周家人说,在周岩还躺在重症监护室期间,陶汝坤的父母就拿出一份关于认可陶汝坤当天积极救治和自首,并且与客观事实完全不符的材料让他们签字。
  “事实上,陶汝坤当天跟着我们下楼并准备打车走,是我拉着他上了救护车,没让他走掉,直到第二天他在医院被警察带走。”李云说。
  被警方带走的陶汝坤关押在看守所至今。但在周家拒绝签字后,陶家就不再支付治疗费用。在无力支付医药费,拖欠医院十多万元治疗费用后,周岩不得不被迫出院。
  看着病床上的周岩,李聪常偷偷抹泪:“如果我能够代替周岩来承受这种痛和痒,我宁愿这一切都发生在我身上。”
 
早恋?天价?炒作?
 
  就在此事在网络曝光的第二天凌晨,新浪认证为“合肥市审计局办公室主任”,网名为“合肥陶文”的陶汝坤之父便发布微博,向周家公开道歉:“我是合肥市审计局职工陶文,由于教子无方,我对儿子陶汝坤给周岩及周岩一家造成的无可挽回的伤害和痛苦表示深深的愧疚,并对广大网民深表歉意。我会竭尽全力为周岩治疗,陶汝坤已被关押,案件按司法程序在进行,我将接受法律判决,绝不回避我应该承担的法律责任。”
  继凌晨的微博之后,25日深夜,陶文又在合肥一论坛上发千字帖再次致歉,并就事发前后的一些情况做了解释。
  帖子称,陶汝坤2010年初和周岩产生早恋,虽他们夫妻极力反对,但感情一直较好。案发前一周左右,因周岩另有男友,陶汝坤不能正确妥善对待,在2011年9月17日晚对周岩实施了伤害。
  之后,一组周岩上学时期的照片也突然开始在网络疯传。这组照片中,周岩与多名男生合影,多数动作比较亲昵,被合影的男方搂在怀中。有网友在微博中揣测,周岩搅在多段感情之间,却没能游刃有余,这才导致惨案发生。
  对此,周家人虽然承认周岩与陶汝坤确有“恋爱关系”,但“是在陶的威胁下被逼的”,而对于那些照片和说法,他们表示很难过。
  原来,陶汝坤和周岩都曾就读于合肥市寿春中学,这是在当地人眼中数一数二的初中。在2010年6月之前,二人的初中生活都在这里度过,二人同级,但不同班。在老师的印象中,周岩很乖,读书成绩也不差;而陶汝坤虽然平时经常犯点小错,但绝不至于违法乱纪。
  后来,陶汝坤对周岩的追求可谓疯狂。被迫无奈之下,周岩同意和他交往,但经常被陶打骂。这点在他们的同学口中也得到证实,“经常看到陶汝坤打周岩”。
  为了躲避陶汝坤的纠缠,周岩的父母曾让她休学一年并将其转学。“但陶汝坤仍然不肯放手,还多次来我家楼下放火,幸好都被邻居扑灭了。”李聪说。
  周岩的代理律师李智贤则在接受采访时表示:“这些照片多数是生日聚会中与同学的合影,都是从周岩的QQ空间中有选择地挑出来的,目的很可能是为了诋毁周岩。案件的本身不在于双方是否曾经有恋爱关系,这不应成为陶汝坤开脱罪责的理由。”
  太多血的事实告诉我们,类似这种校园恋爱纠纷,极易引发暴力事件。上海青少年服务热线曾做过统计,男女生间恋爱纠纷是校园暴力事件的三大主要“元凶”之一。
  但对于此事,无论是否“早恋”,无论周岩是否“另结新欢”,这已经超出了“如何正确对待早恋”的问题。从陶的行为来看,人们没有看到他对周岩所谓的“爱”,有的仅仅是凶残,这是严重的犯罪,有严重的社会危害性。
  换句话说,“早恋”标签并不能使暴力获得一丝一毫的合理性,相反,“早恋”标签下的暴力使我们看到未成年人身上的戾气,看到了家长、学校的失职与失败。
  另一方面,记者也从陶文发布的帖子中了解到,双方父母就赔偿问题一直在商谈:“周岩父母要求的赔偿款虽从2011年10月底的1000万元后降至12月份的600万元,到2月12日要求的赔偿款280万元外加一套住房,由于我们也是工薪阶层,在周岩住院期间已借款,实在无力承担巨额赔款,希望继续磋商,但遭到拒绝,继而在网络发表文章。”
  帖子中还称,“一直以来我们怀着赎罪和伤痛的心情竭尽全力救助周岩。到12月20日,商定出院时,我共支付住院期间医药费33.86万元,不欠医院任何费用。出院时,我们还请医院开了够6个月用的美皮护和疤痕贴,价值6万元。2012年元月31日支付周岩复诊医药费0.17万元”,帖子后面还附了几张发票的照片。
  对此,周峰表示,2011年11月13日,陶汝坤父母让他们签署《情况说明》,说陶汝坤随120赶到医院,就是想要证明陶汝坤对周岩进行了积极救治。“但我们拒绝签字。此后,陶家就开始陆续拖欠医院费用,也不再给生活费用,直至欠医院将近10万时,医院要求他们出院。所谓和医院商定出院,是因为陶汝坤的父母拖欠医药费。”
  周峰一再强调,陶家前期确实陆续支付了30多万元,但所谓“1000万”和“600万”根本是子虚乌有。“今年春节前,陶文又拿着《取保候审申请书》来让周家人签字,同样被拒绝。至于280万,则是2月12日,陶汝坤的律师来到家里,再次提出要他们报个数字。他们听说在北京、上海治疗类似的整容手术,按现在的费用也需要二三百万,更何况,周岩的手术需分很多年才能完成,所以他们向陶的律师提出280万元的赔偿数字。”周峰说,这并不是他们的初衷。关于陶家的旧房子,他们从未提出要过,反而是陶家提出将双岗的旧房子作为赔偿,被他们拒绝。
  关于有网友质疑他们在此事发生5个月后才曝光有“炒作”之嫌,周峰称,这是无稽之谈,“周岩尚有生命危险在重症监护室抢救时,陶汝坤的父母说会负责周岩的治疗,带周岩去韩国整容,治疗10年20年都陪着。听了这样的承诺,我们受伤的心稍有些安慰,也相信了陶汝坤父母的话。这也是所有媒体和网友疑问,为什么事发后没有立即公开这个事,近日求助于媒体的原因。我们现在也还是这个态度,只要兑现当初的承诺,尽力治好我家周岩。”
  截至发稿前,记者也从李智贤处获悉,周岩目前已经收到社会各类捐款总额超过83万元。李智贤出具的清单显示,截至2012年2月29日13时42分,接受捐款的工行账户累计收到捐款132215.55元,农行账户收到261399.36元,建行账户收到205202.32元,交行账户收到17566.91元,共计616384.14元。此外,上门捐款计210300元,财付通账户3315.96元,支付宝账户1870.06元。总计831876.1元。
  而北京的一家整形美容医院也向周岩抛出了橄榄枝,愿意为他提供免费治疗。据悉,双方已达成一致,周岩一家也已经启程前往北京。
 
公正的审判
 
  除了社会上的热心帮助,周家人还等来了他们期盼已久的结果:3月1日下午,合肥警方便向其公布了周岩的刑事科学鉴定结论伤情鉴定,鉴定结果周岩的伤情为重伤。
  当晚,合肥市公安局也通过其官方微博“合肥警方”公布了周岩伤情鉴定结果。合肥警方在微博中写道:“女学生周某被陶某某故意伤害一案,法医已对周某面颈部和耳部的容貌毁损伤情进行鉴定,鉴定结论为周某的损伤程度构成重伤。由于周某的颈部及双手功能仍处于康复期,暂不宜进行损伤程度鉴定,待伤情稳定后再行补充鉴定。目前,合肥市公安局瑶海分局已将此案移送检察机关审查起诉。”
  合肥警方称,被害人周岩住院期间,因伤重住在重症监护室治疗,难以进入病房开展伤情检验。但公安局法医及办案民警先后8次到医院向主治医生或其亲属了解伤情及治疗情况。周岩出院后,公安民警先后3次约谈她的亲属,了解其伤情恢复情况。
  2012年2月24日下午,周岩在家属及办案民警陪同下来到法医门诊,由公安局法医对其受伤部位进行了详细检验并拍照固定。其颈部伤情可能需做二次手术,依据法医鉴定实践暂不宜对伤者颈部损伤程度开展鉴定。下一步公安机关将根据被害人周某伤情治疗及恢复情况,尽快作出全面伤情鉴定。
  如此一来,几天前周家关于伤情鉴定迟迟做不下来的担心,已经不复存在。“法医后来也考虑,虽然有的烧伤部位一时无法做鉴定,但可以选择分批鉴定,以便早日进入司法程序。今天的鉴定结果是第一批。”李云告诉记者。
  3月2日,合肥市包河区检察院也向媒体证实,此案已经由合肥市瑶海公安分局移送至该院审查起诉:3月1日下午,陶汝坤一案移送至该院审查起诉,罪名是故意伤害。由于加害方和受害方均系未成年,考虑到对未成年人的保护,检察机关会及时向社会公布案件进展,但不会过多披露案情。检察机关表示,将依法办案。
  不少法律人士建议,鉴于这起案件对一个花季少女带来重大打击,本案中的精神损害赔偿又是不能回避的问题,因此在本案侵权的事实如此清楚的前提下,可以突破“先刑后民”的法律限制,直接向法院提出单独的民事赔偿要求,同时因为本案事情紧急,不及时治疗会造成严重后果,因此在立案时可以向法院提出先予执行申请。
  北京市炜衡律师事务所律师李肖霖说:“这样做至少有三个好处:1、立即可以提出来先行给付申请,以解决周岩目前急需的治疗费用;2、可以提出高额的精神损害赔偿请求,而刑事附带民事诉讼不支持这一请求;3、拿到法庭明确责任的判决为今后周岩的后续整形治疗的花费提供理据。”
  对此,李智贤表示会考虑他们的建议,同时她也希望大家不要过多纠结于“官二代”的问题,能重新回到对案件本身的关注上来。
  确实,综合目前的信息,陶汝坤的父母皆为当地政府部门的正科级干部,他因此被称为“官二代”亦无不可,但这一身份究竟与其犯罪行为有无直接关系,又对案件的后续走向可能起到多大作用,现在都还难以确认。合肥当地某媒体的报道,就曾以《合肥17岁“最狠官二代”泼汽油焚烧少女 取保候审叫嚣杀人全家》为题,直接诉诸官民对立的社会情绪,使受众对案件的未来走向产生不祥的猜测。
  以贴标签、划强弱的方式动员舆论,并间接影响司法的手段,着实是一柄双刃剑,一方面可能间接促成了司法正义,如也曾轰动一时的邓玉娇案;但也可能在过度简化和强化了的愤怒情绪中,遮蔽了某些需要细致甄别的事实,以致为社会留下难以愈合的伤口,如一波三折且尚未完全平息的药家鑫案。
  李肖霖就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直言,是不是“官二代”,对这个行凶的孩子的审判轻重并无关系。也不应当用这一点来挑起社会上的仇官和仇富心理,“这里有两个原则:第一,不能够干扰审判;第二,社会公众不能够用仇恨来主导判断。这不利于祥和社会的建立,也对被告人可能不公平。但了解一下当地群众的看法也是有意思的。因为有一句熟话:‘到了北京才知道自己官小’,科长在北京满大街都是,但到了县城就是官员。”
  据了解,该案件中犯罪嫌疑人的做法已构成故意伤害罪,根据《刑法》规定,造成对方重伤以上后果的,应判处3到10年有期徒刑,致人死亡,或者以特别残忍手段致人重伤造成严重残疾的,处10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或者死刑。但鉴于陶汝坤属于已满14岁不满18岁的犯罪嫌疑人,应当从轻或者减轻处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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