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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高楼”情结

日期:2012-07-09 【 来源 : 新民周刊 】 阅读数:0
阅读提示:不同的时代,为所谓的“伟大建筑”赋予不同的内涵,设计师笔下的图纸代表的并不仅仅是一幢幢高楼,更是其所在时代的价值观。

 

2010年,当刚刚竣工的迪拜塔以压倒性的高度,战胜台湾101大楼,成为世界第一高楼时,828米注定成为了建筑界赶超的新标尺。2012年6月5日,长沙市望城区政府与远大可建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远大可建)签订了一份战略协议,拟在7个月内,在长沙市望城区建起一座838米的世界第一高楼,计划书上将其命名为“天空城市”。
  现代社会中,人类一边不断将自然的鬼斧神工削平棱角,又一边忙于用科技的法力,建造起贴有文明标签的雄奇景观。
 
海市蜃楼?
 
  正如奥林匹克格言所说的那样,远大可建的建筑目标正向着所谓的“更快、更高、更强”发展。838米的全钢建筑结构,7个月的建设周期,使很多人觉得这似乎更像是一场“大跃进”。
  “高度决定影响力”,在注重眼球效应的今天,建造一座世界第一的摩天大楼,无论对于远大可建,还是对于长沙望城区政府而言,都是一种引人注目的宣传行为。远大可建国内市场部区域经理易建森在接受采访时直接表示:“建设‘天空城市’的原因之一,即是证实可建产品的社会地位和效应。”由此可见,这一工程本身,即带有建筑方要证明自身实力的目的。
  7个月建造一栋838米的高楼,2个月完成所有安装,如果这样的目标当真能够实现,其轰动的广告传播效应可想而知。但目前,人们关注更多的,却是对该建筑如何能够在如此短时间内建成的种种质疑。据了解,目前的世界第一高楼“迪拜塔”,动工于2006年9月21日,于2010年初竣工启用,其间历时3年有余。
  另据不完全统计,全球在建的摩天大楼,其中87%在中国。截至目前,我国在建的摩天大楼总数已经超过200座,相当于美国拥有摩天大楼的总量。预计在未来的3年中,平均每5天就有一座摩天大楼封顶。而世界顶级设计事务所之一的美国的SOM建筑设计事务所,近年来承接的摩天大楼项目更有60%在中国。
  其实,纵使远大可建的“天空”计划可以顺利进行,并毫无争议地如期完成, 838米的高度也只不过是“暂居”世界第一。
  早在2009年6月13日,沙特阿拉伯王子阿勒瓦利德·本·塔拉勒名下企业王国控股公司,就已与总部设在阿联酋迪拜的艾马尔地产公司签约,拟在沙特吉达市建设一幢高度超1000米的摩天大厦——“吉达王国塔”。2012年1月,吉达王国塔正式开工建设,据了解,此塔建成后高度近1600米,约等于当前世界第一高楼迪拜塔的2倍,英国最高建筑夏德伦敦塔的5倍。
 
通天诱惑
 
  在建筑技术突飞猛进的今天,全钢建筑结构的出现,为建筑高度的无限攀升提供了可能。然而回顾历史,对建筑高度怀有无限向往,却并不只是现代人的通病。
  埃及早在公元前2500多年,就建造出了146米高的胡夫金字塔,受“来世观念”的影响,古代埃及人认为“人生只不过是一个短暂的居留,而死后才是永久的享受”。因而,埃及人把冥世看做是尘世生活的延续,金字塔正是法老死后通向天国的阶梯。在一些金字塔的铭文中,多有祝福国王沿着金字塔的阶梯或金字塔倾斜面的阳光顺利通向天国的记载,这正是金字塔追求建筑高度的原因所在。
  对“天国”的向往,成为了古人追求建筑高度的原动力。同人们对建筑本身的使用需求相比,心理需求在建筑高度上发挥的作用显然更为重要。正如《圣经·旧约》中所提到的那样:人类曾联合起来兴建希望能通往天堂的高塔;为了阻止人类的计划,上帝让人类说不同的语言,使人类相互之间不能沟通,计划因此失败,人类自此各散东西。这座高塔被称为巴别塔。
  古老的传说,体现了当时人们对于天空这一未知领域的向往。后世欧洲的许多天主教堂,采用哥特式建筑风格,以高耸入云的尖顶及窗户上巨大斑斓的玻璃画营造美轮美奂的视觉效果,试图通过这些朝向“天国”的窗口,让信徒们感受到上帝的存在。
  同济大学建筑城规学院教授阮仪三,在接受《新民周刊》记者采访时,用一段极富感性色彩的表达,描述了哥特式教堂带给人们的心理感受:“当上午9点的阳光,透过教堂五光十色的玻璃尖顶,洒向祷告的人们时,信徒们仿佛沐浴在上帝的福泽中。这在某种程度上,让人产生了一种自身与神明之间的互动联想。”
  同时,阮仪三也指出,从东方古代的建筑来看,起源于古代印度的浮屠,正是宗教文化造就高层建筑的代表,作为佛教特有的高耸建筑物,尖顶,多层是其主要特征,常见的浮屠有七级、九级、十三级等。
 
经济图腾
 
  美国评论家罗伯特·休斯曾在《新艺术的震撼》一书中,为埃菲尔铁塔的诞生,做出了这样的描述:巴黎世界博览会的计划者们希望有比水晶宫(1851年世界博览会在英国伦敦举办时的展示馆)更壮观的景象。但是帕克斯顿(水晶宫设计者)的成功创造却无法用另一个水平建筑来赛过,因此他们决定向上发展:建造一座铁塔,……可以是地球上最高的人造物体,凌空1056英尺。无疑地,圣经中巴别塔的启示,有意或无意地起着作用。……但这座塔却体现了另外的和社会方面的更深的隐喻。博览会的主题是制造和改革,是资本的动力而不是简单的所有。它试图说明现在的成就超过了过去,工业的胜利超过了土地的财富,……对展览会来说,还有什么中心装饰比一个不介意地面经营、却占领从未过问和利用的空间(天空本身)的结构更为辉煌的呢?一个巨大的突出体从一小块土地上扶摇直上,必将显示它的“进程”的威力。任何人都可买得土地,但只有“现代法国”才能征服空间。
  进入近代的工业文明,当原有的土地和牧场成为一座座“机器的乐园”,伴随着机器的隆隆声,一批又一批直冲云霄的摩天大楼拔地而起,几乎成为了西方工业时代的一种象征,成为资本与科技的象征。即使经济低迷,摩天大楼的建设也不受影响。纽约帝国大厦1931年完工时,美国已在大萧条中挣扎;吉隆坡“双子塔”1998年落成时,马来西亚还处在亚洲金融危机阴影中。迪拜人对“迪拜塔”似乎很放心,尽管迪拜的债务危机已经让很多人担忧。
  对此,阮仪三在接受采访时直截了当地指出:“很多超高层建筑,其建造的本身即是出于当地政府及开发商们的炫富心态。”
  正如尼采所说:“在建筑中,人的自豪感、人对万有引力的胜利和追求权力的意志都呈现出看得见的形状。”纵观摩天大楼的历史,其实那就是一个个人类社会政治经济史的小标题。
 
超高层软肋
 
  在中国今天城市化进程加速发展,大城市人口密集,土地资源稀缺,住房资源紧张的背景下,有人提出摩天大楼向天空延伸的发展趋势,或许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决城市人口密集问题,对此,阮仪三表示,100米上的超高层大楼,受消防、防风、避雷等技术条件的制约,上面的若干层只能作为观光或其他用途,不能有人长期居住。
  据了解,一栋200米的高楼,在遭遇3级以上风力时,居住在最上面若干层上的人们会有明显的摇晃感,而顶楼的摆幅更可达2米。
  同时,就国内现有的消防设备而言,目前,全国最高的消防云梯高度为101米。2010年11月15日,上海胶州路火灾中最高云梯高度为90米,在此情况下,楼顶燃起的熊熊大火已是“高”不可及。即便是直升机也无能为力。因此,对于大部分居住高楼的人来说,一旦发生大火,居于20层左右及以上的人们,恐怕除了听天由命,再无他法。
  除此之外,雷电的突然袭击也是摩天大楼的软肋之一,在我国2010年修订的《建筑物防雷设计规范》中,“避雷针”一词被更名为“接闪针”,顾名思义接闪针就是为高层建筑物拦截闪电所用,但并不是安装了接闪针的建筑,就一定可以免受雷电侵袭。据参加国际电工委员会防雷标准起草工作的防雷专家关象石介绍:当接闪针安装在建筑物的顶端时,会与建筑物形成一个保护角,接闪针越高,它与建筑物形成的角度就越小,所保护的范围也就越窄,拦截雷电的成功率也就越低。
  2010年4月13日,上海东方明珠电视塔的顶端,就曾因其信号发射架内壁上的电缆和外罩上的石棉瓦丝遭受雷击而被引燃。无独有偶,素有“欧洲第一塔”之称的莫斯科奥斯坦金诺广播电视塔,仅在建成的4年半的时间里,就遭到了143次雷击,由于雷经常打在莫斯科电视塔侧面中间的位置,从而引发塔身部分受损。
  另据了解,因摩天大楼普遍楼体沉重,很多超高层建筑在建成后的几年里,都会面临楼体下陷的问题,位于迪拜的世界第一高楼,目前已下陷约6厘米。而于1999年建成的上海金茂大厦,目前其附近地面更下沉达6.3厘米。由此可见,在世界上一些著名的商业中心区域,一幢幢林立的摩天大楼,或许在不久的将来,成为自然地质不能承受之重。
 
建筑为谁?
 
  《墙·呼啸——1843年以来的上海建筑》一书的作者王唯铭,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访时,向记者指出:“伟大建筑的定义,必然要经过时间的沉淀,只有时间才能够证明一个建筑是否称得上伟大。相对于几十年的人生而言,建筑物的存在更为恒久,一个建筑可以拥有穿越百年甚至是几百年的历史。在这当中,它的价值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不同时期的文化背景,被赋予不同的内涵。因此,当代建筑的伟大与否,要到下一个时代,才能评判。”
  采访中,王唯铭表示,自己并不会受当前媒体舆论的影响,去武断地诟病超高层建筑,但从个人角度出发,还是觉得这种由钢筋水泥铸成的庞然大物很恐怖,靠近时心里会产生逼仄、压迫之感。
  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认为,人应该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结合此名言,王唯铭认为:“人类向天空发展的生活趋势,在一定程度上违反了人类的自然本性。当前中国的住宅也有向高层发展的趋势,我觉得这首先是一些开发商,出于土地容积率考虑,而想出的阴谋诡计。另外,在人口密集的大城市,人们迫不及待地渴望拥有一个能够体现自身尊严的空间,这在某种程度上也为超高层建筑绵延不绝的产生,提供了土壤。”
  然而,在体现尊严的空间尚难得到保障时,海德格尔所谓的诗意栖居又从何谈起?难怪湖南第一高楼计划尚未启动,便有社会民众发出了“花钱去建摩天高楼,不如多盖几栋经济适用房”的呼声。
  诚然,建筑不能简单地等同于人类居住的空间,纵观世界历史,很多伟大的建筑并不承担人类栖居的作用,解读建筑的文化内涵,也应该从多种角度出发。王唯铭认为,在一个用于公共展示的建筑空间里,其承载的内容可以很宏大、很另类、很前卫、很震撼。不考虑人的居住需求,设计师就可以抛开很多诸如采光、交通等生活要求,随心所欲地进行创作。
  20世纪中期,世界上最著名的建筑大师密斯·凡·德罗,在经历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其建筑风格开始向强调建筑功能性为主的先锋派建筑理念转变,这与当时社会倡导节约的风气,以及理论家大为批评欧洲贵族们过去所推崇的古典复兴样式建筑浪费奢靡有着极大的关系。
  今天世界正面临着资源枯竭的危机,在社会大力提倡节能环保的理念下,建筑的价值观也应跟随时代潮流的变化而发生转变。摩天大楼在建造上无疑占用了更多的社会资源。
  阮仪三向记者透露:在超过100米的建筑建造过程中,百米以上部分的建筑造价要远远高于百米以下的造价,其人力、财力投入均呈几何倍数增长。在竣工后的使用过程中,这些摩天大楼也面临着比普通建筑高出几倍的能源成本。
  采访的最后,阮仪三提出:“在现代社会,衡量一个建筑的伟大与否,应该以其是否能够为大众带来切实的利益为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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