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着地铁,看海去!
金山和徐家汇是两个城市吗?
4年前的《新民周刊》,曾经刊登过一个女孩牵着风筝在金山海边的城市沙滩上“欣喜飞翔”的大幅照片;我配了文章,题为《手拉手的美丽》。当年刚读初中的女孩来自都江堰,在汶川大地震中失去了双亲。按照上海和都江堰的援助协议之一,徐汇区青少年活动中心接待了一批当地孩子并提供心理疏导。尽管伙食安排很好、艺术活动丰富,但心理疏导很艰难。担任项目顾问的我突发奇想——何不让山里的孩子去看看流云的大海呢?希望在海边,忧伤能随风飘散。
照片上的都江堰女孩始终木讷,没有什么言语,甚至不肯告诉我她的姓名,于是,我就叫她“都都”。一直到风筝飞起来,引来海鸥的追逐,都都才露出久违的笑容,我们也终于开始了对话:“金山和徐家汇是两个城市吗?”“一个城市呀!都叫上海!金山是郊区,徐家汇在市区。”“为什么那么远啊?就像都江堰到成都一样。”“有地铁就不觉得远了,你读高中时这里就会通地铁。”“坐一号线过来吗?能够直接开到海边放风筝吗?”(女孩参观过徐家汇地铁站)“就叫金山铁路,和一号线连接的。不仅可以从市区到海边放风筝,还可以从金山到市区去上学、路上只要半个多小时。”“放好风筝以后,海鸥也能一起回徐家汇吧?”“一起回去的应该是鸽子……”
当时,我还在参加金山铁路这一重大工程的发展论证工作。从这次吹散忧伤的、“关于风筝”的对话开始,我就一直盼望着能够从徐家汇坐着开往春天的地铁直达城市沙滩,也因围绕这条地铁工程进行的社情民意调研而经常奔波在金山。
都说金山老百姓很质朴,但质朴的人却往往有一个很固执的特征——很不愿意和生人打交道。一开始,我总是碰壁——“那是政府的事情,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你们以后去市区探亲,半个多小时就到了呀!”“地铁票价肯定贵!我们退休了,公交石梅(石化~梅陇)线很便宜,也只要55分钟!”话不投机,换个地方找年轻人问问吧。在漕河泾开发区,我找到几个年轻人问道:“金山铁路开通,你们企业有可能搬迁到金山工业区,你们愿意去吗?上下班的交通时间更省呢?”“不去!文化生活和徐汇不能比呀!下班了或者休息日,我们干什么呀?”
最初的调研就是这样,我没有错、对方也没有错,就是不知道能够凝聚共识的“对”在哪里。发生戏剧性变化的对话,没想到也是从“风筝”开始的。记得世博会前夕,我熟悉了延延。延延姓邓,是石化社区文化中心主任。她生于当地、长于当地、嫁于当地,走在当地遇到的都是熟人。延延第一次带我去城市沙滩找熟人聊地铁时,恰逢“人间四月天,风筝一线牵”的季节。这“四月”,自然是中国农历中的“谷雨”前后。那些天,清风吹散了江南的雨季;金山石化的海边,凌空的燕子筝与北飞的归雁正在随风争春。而40年前围海造地逐渐成型的石化社区,是濒临杭州湾的上海著名骑风口;在代表着新能源的风车骨架还没有大面积铺开之前,风筝就是春天里最好的景色。
风筝在石化社区有雄厚的群众基础,社区文化中心就有专门的风筝社团。延延告诉我:玩单线风筝,已经没资格加入社团;而多线风筝,从制作到放飞都是很有难度的技术活。在城市沙滩,我就遇到很多正在放飞的风筝社团成员;他们制作的多线风筝无不美轮美奂,尤其是三丈之长的龙形风筝飞在天上,还真有番海底龙王出宫巡视的动画味道呢。“老伯,你这条龙有多长啊?”“56米!”“为什么是56米啊?”“象征56个民族呀!我们都是龙的传人!”“怎么就你自己在玩啊?”“儿子和孙子都在市区,他们周末也懒得赶路;要是地铁早点通车到金山就好啦!我们现在去看世博会也很不方便!”确实,世博期间的金山仍是地铁盲区。
事后的经济分析也显示:世博会那年,庞大的客流(商流)随即从世博园区流向了苏州和杭州。在杭州的楼外楼,西湖醋鱼的日销售量是平时的7倍。在苏州工业园区,很多外商以为这是上海经济中心的加工基地、交通连接上几乎是一个城市。而在上海郊区,金山及它的邻居奉贤所受到的惠顾明显不如苏、杭两市。洗尽铅华的2011年,是“十一五”规划的开局之年;上海作出了新发展周期“发力郊区”的战略决策,我也加大了对金山公共服务需求的调研频率。因为公共交通的限制,在金山这一比新加坡还要辽阔的土地上,我时常想起都江堰女孩的疑问——“金山和徐家汇是两个城市吗?”就是在金山行政辖区范围内,石化作为相对成熟社区拥有滨海的城市沙滩和五星级宾馆。但是,历史文化名镇亭林却没有一座经济型旅馆;亭林小学的孩子也能制作飞翔蓝天的风筝,但却没有条件赶往20多公里的海边——参加邓延延风筝社团所组织的开放式、交流型比赛。而奉贤的同类或者其他民间文化社团要过来交流,也是件交通成本很高的事情。
被城市铁路改变的生活
“上下同欲者胜!”金山铁路2011年加快了建设步伐,成为齐心为郊区的民心和民生工程。如按规划沿金山铁路北上,经过金山园区站不久,就是亭林镇的龙泉村。当地干部说:当初在这个村建设铁路时,正逢村里的一家养鱼专业户进入养殖关键期,而铁路工程施工正好堵塞了他的出行路。35亩鱼塘所需的饲料运不进来,打捞出来的活鱼又运不出去。如果不为其解决实际问题,好事情就会酿成新的社会矛盾。镇上的干部最后想出土办法——车运不进就用人工搬运!就这样,干部和鱼塘主一起,用人工肩扛鱼饲料进鱼塘。从公路到鱼塘100多米,每周把10吨鱼饲料人工搬运进去,相关人员坚持了三个月,直到这里建起一座新桥与公路相连,将运输问题彻底解决。而类似的案例,还有很多。
终于,一条福泽上海西南五区(徐汇、闵行、松江、奉贤、金山)的地铁如龙脊般横空出世。地铁的正规名字叫做轨交22号线,因为工程重点段对上世纪末运行的铁路金山支线进行了现代化的技术改造,以及两代城乡居民深情的怀旧元素,这条地铁几乎被所有的郊区居民称之为“金山铁路”。它与一号线的接轨选择在南站,这比徐家汇更能够消化日后的大流量。2012年9月28日上午10:00,金山铁路开通仪式隆重举行。根据金山铁路运行时刻,当日12:22,C3010次列车从金山卫站出发,32分钟后直接抵达上海南站,标志着中国第一条市域铁路正式开通。 “为什么南站过来相对拥挤,而金山卫出发都有座呢?”通车当天,我问和风筝高手同样兴奋的邓延延。“中秋、国庆长假快到了呀!徐汇、闵行、松江的大单位多,团委、妇联要搞白领交友活动的话,坐地铁到城市沙滩放飞风筝是最经济、最浪漫的呀!当然,除了双人风筝,还有农民画、农家乐和海上自行车!” 邓延延如数家珍。“我还记得你的梦想呢!你还记得吗?”我突然想起世博会那年延延的心愿。“让风筝点缀家乡的美丽海滩!”一旁延延的同事替她回答。“以前石化社区的风筝活动虽然很丰富,但在城市沙滩的交流和比武机会很少,总有点自娱自乐的味道。现在地铁通车了,大海也已经和晴朗的天空一样蔚蓝,每年上海旅游节在金山的大型活动又安排在城市沙滩;今后石化的风筝也就不仅仅是摄影家们的最爱了,这里一定会成为全市性甚至全国性的风筝比赛主场。我们已经组织了风筝制作班和风筝裁判员培训班呢!”延延透露了她的愿景。
“这下,风筝技艺不会失传了!”我很感慨。“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延延很是诧异。“风筝其实还有个孪生姐妹,那就是秋千;秋千本来也有群众基础,但独子家庭多了也就打上了危险的烙印,如今快成为文化遗产了。”我平静地解释。“老少咸宜的风筝还是很安全的,我们不会让它的群众性基础萎缩的!”延延也很平静地表态。可也是啊,如今影院已经一流、沙滩排球也成为国际赛事;但这里的人们依然拽着风筝放飞着他们的梦想。现在又有了金山铁路的城乡穿梭,双人风筝、三山旭日、篝火明月、踏浪拾贝……这真是个可以开始初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