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枪调查

    公安部今年集中展开打击非法枪支的清理行动，侦破了多起重大案件，缉缴枪支数量惊人。不过，记者发现，仍有一些人顶风作案，非法买卖、使用枪支，甚至将狩猎的影像资料发至网络炫耀。记者了解到，公安机关此前缉缴的枪支中大多数都是气枪，违法、犯罪人员购买这些枪支也多是用于狩猎取乐。记者在“中华打猎论坛”等狩猎论坛也看到，几乎每天都有新的狩猎贴发布，展示的内容有的是本人拿着预充气式气枪射杀国家保护动物锦鸡，有的则拿火药枪射杀野猪等大型动物，IP地址显示这些发帖者遍布全国。
　　还记得2006年夏天，国家林业局秋季国际狩猎野生动物额度拍卖会引发争议，记者当时远赴北京、山西等地对国内一直鲜为人知的狩猎场进行了一番调查，当时得到的多方面反馈意见是，狩猎在当下的中国还只是小范围的“权贵运动”，对于绝大多数民众而言，狩猎只能停留在追忆的层面。
　　前有《中华人民共和国枪支管理条例》，后有《野生动物保护法》，新实施的《治安管理处罚法》中也规定“非法携带枪支、弹药或者弩、匕首等国家规定的管制器具的，处五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五百元以下罚款；情节较轻的，处警告或者二百元以下罚款。”
　　枪从何来，何以流行？

 

狩猎“文化”驱动

 

　　在公安部今年集中清理非法枪支行动前，记者曾偶遇一个叫“胖三”的非法枪支持有者，当日傍晚，“胖三”开车带着记者来到了一个小山村，让记者在车内等一下，他要去取“家伙”。十多分钟后，“胖三”再次出现在记者视线内时，手上已经多了一把长长的“大家伙”，“别紧张，这只是气枪，一会打鸟用。我们一些朋友夜间到山里去打野猪，用的是双管猎枪，那才叫厉害。”
　　“胖三”将枪置于轿车后备箱，“虽然在乡下，但还是要注意的，被人举报招来警察就麻烦了，这枪，我平时都是藏起来的。”车子沿着乡间小路开至一个山脚，“胖三”取出一支枪，猫着腰爬上了山，白鹭、斑鸠一大片鸟正飞回这片栖息地，“胖三”躲在密林中，压气、上弹、瞄准……“噗”，枪声过后，一只白鹭挣扎着飞走，“气枪威力不够，必须打到头才行。”难耐蚊虫叮咬与荆棘刺划，“胖三”悻悻下山，他踢出草丛里的一个塑料壳子，“看到没有，这是霰弹枪的弹壳，一弹出去，能打下一大片鸟，有一个朋友，一个小时打了58只斑鸠。”
　　“霰弹枪、双管猎枪，都是哪里搞来的？”记者问道。“你上网看看。”“胖三”点拨。用“买枪”、“卖枪”等字眼在百度上搜索，除了一些曝光非法买卖、持有枪支案件的新闻外，并不能找出几条买卖枪支的线索，但在“胖三”的点拨下，记者用“狩猎”、“气狗”、“手狗”、“狙击狗”等关键词搜索，立即跳出一大片相关的网页。“胖三”说，因为法律禁止非法枪支买卖以及互联网管理，枪支买卖信息被网站过滤，玩枪的人受枪的英文“gun”读音启发，在网上买卖、交流枪支信息时一律以“狗”来代替，避免网管审查。
　　在一个名为“中华打猎论坛”的人气网站，记者看到论坛内开辟了猎场猎“狗”讨论区、PCP（预充气式气枪）专区、中华猎场运动气步“狗”专栏、猎场小口径运动步“狗”专区、狙击步“狗”区、手“狗”专区、“狗”粮讨论区等板块。进入这些板块，记者发现讨论的话题都是围绕着相关型号的枪支进行，一些枪支发烧友将买来的枪支拍照传至论坛讨论性能，甚至还有人将自己自制或改制的枪支结构图发到论坛上炫耀。这个论坛截至记者发稿时注册用户是92.2万多人，最高在线纪录是17218人，在这个论坛中，还另开辟了狩猎经验、知识、安全问题以及狩猎人生等板块，里面都是各类枪支持有者的狩猎经验与猎物图片。
　　通过大量的翻阅，记者发现，遍布全国各地的枪支持有者会不定期将自己捕获的猎物与所持有的枪支拍照甚至是拍成视频传至论坛，所涉及的猎物除了野猪、野鸡、野兔外，也不乏鹿、狍子等动物。在这里，猎获的野生动物越大、越多，越是受到其他会员的追捧，羡慕声一片。
　　日前，记者再次找到“胖三”，他告诉记者，身边玩家的枪大多都被当地警方收缴了，有人甚至因此触犯刑法面临刑罚，“胖三”迫于震慑，吓得将气枪扔了。不过，他依然对枪支充满兴趣，不时浏览相关论坛，他发现，各地的玩家现在都低调了很多，但仍有不少人在继续非法持有并使用枪支。
　　在上述狩猎论坛，记者发现，管理员严禁会员交流枪支买卖的信息，亦有会员提醒近期警方集中打击非法枪支，“发帖要低调”，但仍有一些会员为了标榜其狩猎的真实性，在露脸、露枪的同时还将当日的报纸一并摄入。
　　“胖三”有些耿耿于怀，他羡慕那些有持枪证的枪主，鉴于一些地区的生产、生活需要或民族习惯，我国目前仍保留一些合法猎户。但根据“胖三”的掌握，一些有持枪证的人，虽然受到当地警方的管理，但枪支并不是用于生产生活需要，而是跟他们一样用于狩猎取乐，主要就是用于打鸟。
　　“我曾经想搞一个持枪证，但了解下来，有很严格的管制，不可能新批，只能从有持枪证的人手里转，但行情惊人，出10万元，人家也未必愿意转给你。”“胖三”透露，至少在他所在的东南沿海地区，拥有持枪证的人多是富人或者有一定渠道背景的。

 

运输渠道由快递转为物流

 

　　类似于“中华打猎论坛”这样的网站，记者还发现了多家。这些网站都设置了会员级别限制，一些敏感板块只有积分到达一定级别的会员才可以进入。记者通过这些论坛曾结识了一些枪支玩家，加入了他们的QQ群，在这些群内，有关枪支性能、制作甚至买卖的讨论更为明目张胆，甚至涉及狙击步枪。不要草率地认为这些玩枪的人都是“山野村夫”，经过调查，记者发现，这些枪支发烧友中高级别的其实多是“体面人”，比如企业主、公司白领甚至公务系统的人。
　　原因很简单，枪是烧钱的玩意，以枪支发烧友们热捧的PCP为例，所谓的PCP其实是Pre-Charge Pneumatic的缩写，中文翻译——预压缩空气型气压式气枪，它结合了多次泵压型和单次泵压型气压式气枪的优点，发射威力可高可低，任你调节。
　　采用预压缩空气动力源的气枪的准确度被枪支发烧友们评价为“高得不可置信”，一名发烧友介绍，PCP无后坐力，而且射击时不需泵气。每次给储气仓充气，可打很多发，常规压力是20-25mpa，这个大了4到5倍，但是这个还不是它威力大的唯一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其出气阀门很大，这样在从开启到关闭的时候，总气量是巨大的，这样保证了枪膛部分的膛压不会被过分稀释掉。
　　作为气枪的巅峰，PCP有很多型号，全世界也有超过50家工厂在生产，300多个型号 10多种口径。国内接触到的是4.5毫米和5.5毫米两种。最先认识的型号是秃鹰。
　　国内比较流行的就是产自美国的秃鹰，在国内玩家中又被称作“秃子”或者“兔子”。警方侦破缴获的结果也验证了这一点。一把纯进口的“兔子”价格在2万元人民币左右，顶级的甚至高达数十万元人民币，入门级的PCP至少也要数千元。即便最为普通的国产工牌、三箭气枪价格也多在上千元，因此绝非一般经济收入的人所能购买。
　　不少持有该枪的发烧友介绍，一把正宗的“兔子”能把一头壮年的野猪打翻，威力不亚于火药枪。据记者调查，目前，在中国的乡村，拥有的多是国产气枪以及霰弹枪、双管猎枪等火药枪，或仿制的“兔子”。在一些身份体面的城市玩家当中，拥有的更多的则是高端的进口“兔子”，不过，出于法律的震慑，比较隐蔽，一些人将枪支平时藏于乡下，有了空暇才拿出把玩。
　　在城市枪支发烧友中，更多一类是玩仿真枪与BB枪的，价格多在数百元，也有数千元的，虽然威力不及兔子或者火药枪，但按照一些玩家的介绍，也足够拉风、刺激，可以把一只十多米外的鸟打穿。
　　无论是气枪、火药枪还是仿真枪都是管制器具，因此一些玩家出于谨慎，把玩只是小范围私下进行，更多的则是在网络上进行交流。记者在这些枪支玩家的QQ群内浏览时，时不时会有枪支买卖的广告跳出，一名卖家甚至曾以6000元的价格向记者推销六四式手枪。记者分别与一名注册信息在广东的卖家“忆蓝”与另一名注册信息在安徽的卖家“cfx”进行了深入交流。
　　这两名卖家所销售的都是“兔子”与国产的老式气枪。“cfx”在给记者传发了其持有的“兔子”零件图片后，报价18000元，“忆蓝”的出价则是5000元，其零件主要构件钢管声称来自俄罗斯，一根钢管的价格就是2500元。
　　记者试探着问：“玩狗，是要被请去吃‘公家饭’的。”
　　“cfx”显得很不屑：“怕，你就不要玩！”
　　“忆蓝”较为耐心，说在国内除了北京、上海等特大城市管理很严轻易不能冒险外，在很多乡村或者三线城市，“玩气狗只要自己低调一点是没有问题的，即便被人举报，抓进派出所，把子弹赶紧扔掉，也不会受到很重的处罚。”
　　“忆蓝”还传授了一个躲避惩罚的“窍门”，玩双管猎枪时，要把子弹与枪支分开存放，因为被抓时，有没有子弹，性质是不一样的。
　　对于如何送货的问题，一些卖家曾对记者表示，如果路近，可以当面送货，“忆蓝”获悉记者要发货至上海时表示，“上海，我不敢发货，只能发货到周边地区，你再去取。”
　　公安机关的侦破情况表明，快递是枪支非法买卖的运输主途径，记者发现，由于近来快递行业加强了管理，买卖双方转为通过仍处监管真空的物流发货，走物流也将枪拆卸开，零件分多次发货至买家地址，由买家自行组装。组装并不复杂，有说明书，不行，卖家可以通过视频手把手教。
　　在这些枪支发烧友的QQ群内，记者发言对现在的治安管理下仍能通过网络购买各类进口、国产枪支感到惊讶。
　　对此有玩家表示：“做这个生意的人，自然熟悉狗的渠道，你没有进到那个圈子而已！当然，网上很多所谓的卖家其实是骗子。”

 

射杀工具五花八门

 

　　聚集在“中华打猎论坛”这样的网站以及各类狩猎QQ群内的人也并非都持有枪支，但他们无一例外都属于狩猎爱好者或者枪支发烧友。记者注意到，这些发烧友中还有相当一批人持有各类威力惊人的弩，如同枪，弩也是分门别类，有传统弩也有枪弩，配置豪华的甚至用上了红外线瞄准镜，所用的子弹既有短箭也有钢珠。
　　弩价格不菲，进口的弩价高冲万，便宜的也要近千元，弩的耗材也是一笔大买卖，一名职业的弩玩家如果配置齐全至少需要花费万元。
　　交易同样更多是在网络上进行，送货的方式同样也是物流渠道，只不过与枪的卖家多在“地下”不同，弩的卖家在当地多有实体店甚至工厂。在一些五金制造发达的地区，甚至有发烧友自己制作各类弩玩乐，而他们的玩乐也主要建立在对鸟类、野兔这些生灵的杀戮上。
　　在这些论坛的弩区，会员们的讨论热情以及猎物照片的血腥度丝毫不亚于枪支的区域。除了枪、弩，另一个论坛最为集聚人气的地方就是弹弓板块。不要以为玩弹弓的都是些调皮的男孩，弹弓在枪支受到严厉管制多年后的今天已经发展成了一个收入不菲的产业。
　　一部分人是出于重拾童趣、一部分人是不敢挑战枪支管理条例却又想过过狩猎的瘾，近年来城市内玩弹弓的成年人突然间多了起来。记者做了一项调查，城市内玩弹弓的人多集中在18岁至35岁之间，往下，孩童已成少数，往上，也不乏年逾花甲的老人。记者在上海长风公园就看到一个退休老汉，拿着弹弓转悠打鸟，为的并不是那区区二两肉，而是图个“乐子”。
　　弹弓发展至今已经完全脱胎换骨——弹弓的生产工艺由过去的手工粗制发展到了今天的机械精制，用材由过去的树杈、废旧钢丝变为钛钢合金，还得讲究弓门尺寸、抛光度，甚至弓的艺术造型，奢华的用上了花梨木做把柄。
　　而皮筋已经不再是过去人们用来扎马尾辫的猴皮筋，有条件的职业玩家已经研发出了多款弹性、耐磨性惊人的弹弓专用皮筋。在一些专业弹弓网站，记者发现，各类弹弓的售价动辄数十元，而用花梨木做把手的精致弹弓售价高达数百元。
　　弹弓的型号从蝙蝠、沙鹰到向阳、追魂，多达数十种，皮筋也分为2040、1842、1745、2050、3060等多款，以2040八股皮筋为例，用钢珠击发可以轻松将汽车玻璃击穿。至于狩猎用的灯、迷彩服、包、钢珠、吸附钢珠的磁戒等配件也是五花八门，有玩家表示，职业的弹弓玩家配好所有的装备至少上千元。
　　在相关的QQ群内，记者发现在山东、广东、河南等多地已经有多名卖家专门销售弹弓、弩用的各类型号的钢珠，价格在每公斤7元至10元不等。
　　在一些城市，弹弓玩家们会不定期举办弹弓射击比赛，与这种纯粹打靶娱乐为主的弹弓玩家不同，另一些玩家苦练弹弓技术主要是为了满足狩猎欲。
　　在专业弹弓论坛，设有专门的技术传授与交流平台，国内的几个弹弓顶级玩家通过视频、文字等形式传授弹弓技术。
　　一些玩家工作日上班，节假日则结伴到乡村甚至是城市绿地打鸟，记者在论坛内看到，用弹弓打到斑鸠、喜鹊、野鸡甚至野兔的玩家不在少数，一些玩家甚至将自己40米外首发爆头斑鸠与打飞（指击中飞行中的鸟类，如野鸡）的视频发至网站。
　　记者通过圈内人士介绍，找到了某弹弓狩猎团队近期频频发布的狩猎视频系列，其中一段视频记录该团队不久前的一个夜里，在路边防护林接连射杀了数十只斑鸠，几乎都是首发爆头，斑鸠应声而落的同时，传来的是狩猎者兴奋的喊叫。

 

禁弓争议与管理难题

 

　　除了枪、弩、弹弓外，记者还注意到玩吹箭、弓箭等具有一定杀伤力的器械的人近年来也呈增多趋势。在乡村，枪、弩的增多使得越来越多的野生动物遭受射杀，而随着“狩猎文化”的流行，在一些地区甚至出现了电网，狩猎者用电线将农田圈起，动物一旦触碰，瞬间高压就会将其电晕或直接致死，这种电网，一旦人误碰后果也不堪设想。
　　杀伤力器械的增多也给城市安全带来了威胁。近年来，各地用弩、弹弓射穿汽车玻璃而后行窃的案件逐年增多，一些城市还曝出有居民住宅玻璃或商家玻璃受到弓弩袭击。以南京为例，2010年上半年，该市发生60多起使用弓弩伤人伤车案。由此，南京成为了全国第一座向弩、弹弓全面宣战的城市，为防止此类工具被别有用心的人员利用，2010年5月18日，南京市公安、工商、商务三部门联合发布通告，南京市域内严禁任何单位和个人制造、销售弹弓；严禁将弓弩销售给个人。违反通告要求的，有关部门将依法严处。警方随后开展弓弩、陶瓷刀、仿真枪等管制器具专项集中清查收缴统一行动。
　　紧随其后，河北省公安厅也宣布全省开展大规模仿真枪、弹弓、弩类杀伤性物品清缴行动，包括网上销售此类商品一并在查处范围。任何人销售、持有此类物品，警方必将严惩。此间一直在暗访这些枪支、弩、弹弓发烧友的记者发现，南京、河北两地对枪支、弩、弹弓的宣战在玩家当中引发了激烈的争论。一些门户网站还就“禁弓”开辟了专题，讨论该如何看待弹弓的管理问题。一些玩家对害群之马表示了谴责，但认为政府部门禁止弹弓有点过头，“弹弓与枪、弩还是有本质区别的，砖头也可以伤人，是不是也要禁砖头？”
　　上海政法学院城市安全与发展研究中心主任章友德教授认为，随着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现代人的游戏娱乐需求愈发强烈，但枪支、弩等杀伤性物品，法律上早已将其纳为管制器具，禁止非法买卖与持有，对于个人，要明白，游戏娱乐虽然应该得到支持，但游戏并不等于杀戮，游戏也不应挑战公众安全。由于国情不同，以及对社会治安的负责，中国不可能像美国等西方国家那样开放枪支买卖，“这也是对包括枪支发烧友在内所有人的安全负责。因此法律所禁止的就要严格遵守”。
　　管理部门应该加强对于网络的管理，防止枪、弩这类管制器具通过网络流通，并最终危害社会安全。更为引人担忧的是，记者了解到一个信息，一些枪支的非法买卖，为了防止从快递物流等渠道暴露线索，选择私家车运送。
　　对于现实生活中确实存在相当一批纯粹的枪支、弩等爱好者，有发烧友建议，是否可以“网开一面”，使得爱好者有正当的渠道满足爱好。对此，有专家表示，“禁”未必能彻底解决问题，是否可以考虑以俱乐部形式来管理这些器械，监管部门要做的就是加强对这些俱乐部的监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