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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集体患癌只是巧合?

日期:2013-03-07 【 来源 : 新民周刊 】 阅读数:0

 

    武汉协和医院医生集体患癌的原因,尚需等待流行病学的调查结果。但让人们普遍担忧的是,如果连医生都对自己的工作环境心存疑虑,又怎样保证患者和公众的放射安全?
 
 
记者|应 琛
 
 
    对于44岁的沙慧兰来说,这个妇女节注定不快乐:不但身患癌症,摆在她面前的维权之路亦举步维艰。
  沙慧兰是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附属协和医院(以下简称“武汉协和医院”)妇产科的一名副教授。2012年12月底,她与同科室的两名女同事被确诊罹患甲状腺癌。由于该病与遗传和个人射线接触史相关,三位在相同手术室工作了6年的副教授,最终把患病原因归咎于楼上两间骨科手术室放射防护措施不当。
  3月2日,腾讯微博上注册为“心外科家属”的账号再曝猛料:武汉协和医院再爆群发癌症,心血管外科监护室一周内查出六名医护人员罹患癌症,年龄均小于45岁,其中三人小于35岁。“科室及医院领导对此大面积罹患癌症无任何表示,甚至仍安排患癌症护士值夜班。”
  记者随后多次致电该科室,但电话始终处于忙音状态。记者通过其他渠道了解到,六人均为女性,其中除一名乳腺癌之外,其余五人均患甲状腺癌。
  中华医学会放射医学与防护学会公布的数据显示,全国每年仅接受X射线影像诊断的患者就达2.5亿人次,约占全国总人口的20%。医疗照射已成为中国目前最大的人工电离辐射来源。
  大规模的违规现象和近年来层出不穷的医疗纠纷,已经暴露出医疗放射防护存在的诸多隐患。正如沙慧兰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访时所说,放射卫生管理的不到位就像是埋在武汉协和医院的一颗定时炸弹。
  目前,武汉协和医院医生集体患癌的原因,尚需等待流行病学的调查结果。但让人们普遍担忧的是,如果连医生都对自己的工作环境是否安全心存疑虑,又怎样来保证患者和公众的放射安全?
 
 
医生病人们
 
  沙慧兰在武汉协和医院里工作了二十多年,除了休息日外,每天从早九点进手术室工作,几台手术下来一般都要持续待到下午两三点,有时甚至要到下午五六点。
     与她同一科室的副教授赵虹(55岁)和董正红(48岁)的工作强度亦是如此。从2006年9月,武汉协和医院新的外科大楼落成后,她们三人平均每人每年的手术量都在400台左右。
  如今,她们都离开了服务二三十年的岗位,在家休病假。
     去年12月底,武汉协和医院组织职工例行体检,原本的职工体检并不包括甲状腺B超,但妇产科的一名女同事无意中被诊断出甲状腺癌后,沙慧兰和她的同事们都自费去做了这个项目。
  2012年12月29日,沙慧兰被诊断为甲状腺癌。让人吃惊的是,整个妇科44岁以上的女医生无一人幸免,其中包括了赵虹与董正红;而44岁以下的五六名女医生中,除一人外均有甲状腺结节。
  今年1月7日前后,三名女副教授相继在武汉协和医院进行了甲状腺全切术并淋巴结清扫术,术后病检确诊为甲状腺癌。
  “1月5日到2月7日,在我们医院,已经确诊为甲状腺癌并实施甲状腺切除术的医护人员就有8人。”沙慧兰告诉记者,除妇产科3名女副教授外,还有2名妇产科女护士和3名其他科室的医护人员。
  尽管甲状腺癌的治愈率在八成以上,目前的治疗效果也相对较好,但沙慧兰最近一次的血检结果并不理想。“白血球只有3000,可能还有癌组织残留。”沙慧兰说,接下去她就得住院做进一步的放疗。
  赵虹的情况则更不乐观。“我爱人的癌细胞已经转移到淋巴了。这两天她的心理压力很大,食欲不振,睡眠也不好。昨天晚上(2月27日)吃了两粒安眠药才睡着。”赵虹的丈夫李生(化名)对《新民周刊》表示,“董教授到现在嗓子还是哑的,不太能说话。”
  2009年3月到2010年10月,中国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教授滕卫平等人曾对中国十城市进行过甲状腺疾病流行病学调查,结果发现全国甲状腺结节患病率为18.6%。武汉是这次被调查的城市之一,其甲状腺结节患病率为18%。
  但在这次的事件中,武汉协和医院的甲状腺癌患病率可谓是高得离谱。三位患病女副教授都认为,她们集体患癌,一定有某种特殊的原因。
     
 
手术室疑云
     
  武汉协和医院的手术室位于外科大楼的四楼和五楼,三位患病医生的手术室固定在四楼的23号、24号,对应正上方分别是五楼的2号和3号骨科手术室。这两间手术室内各有一台移动式C臂X线机(以下简称“C臂机”)。作为X射线影像诊断设备,C臂机在骨科手术中频繁使用。
  两三年前,妇产科也有一位女教授和一位女主治医生罹患甲状腺癌。“当时,我爱人就听说骨科的这两个手术室没有任何放射的防护措施。”李生回忆道,“我爱人向院领导询问过此事,但院方表示没问题,我们也就没再深究下去。”
  生病后,三位女医生通过各种渠道了解到,2号和3号属于后来增设的手术室,并未按相关法规做专业防护,也没有定期的放射环境监督检测。这令她们坚信,频繁放射对她们的健康造成了影响。
  沙慧兰表示,最初为了顾及医院的形象,她们没有向社会公开质疑,而是与院方沟通。李生说,第一次找协和医院谈的时候,院方是比较重视的。沟通中,患病医生提出了不同诉求:赵虹想提前办理正式退休,沙慧兰则想调到门诊工作。
  根据沙慧兰提供的对话录音,医院相关领导承认在未做放射防护的情况下开展了放射手术,并感谢沙慧兰等人推动了医院防护制度的完善,医院未来会把防护补上。
  “既然医院承认了他们有错,考虑到我们后期治疗需要巨额医药费,我们提出让院方各补偿300万元的要求,具体数额双方也是可以再协商的。但院方坚持他们有错无责,拒绝赔偿。”沙慧兰说。
  2013年2月5日,武汉协和医院院长王国斌又分别与各家属进行了一次单独面谈,相互之间仍然没有达成一致。但这次之后,董卫红退出。
  “一位院领导甚至表示,你们要能证明楼上手术室的辐射和楼下医生患癌有关系,可以直接得诺贝尔奖了,还说你们要去举报就去好了。几次交涉只有威逼,没有利诱。”李生说。
  于是,2月7日,患者家属将起草好的举报信发到了湖北省卫生厅公布的官方网络邮箱里。2月18日晚,一封求助信又发到了有“打假斗士”之称的方舟子手中。自此,事件开始迅速发酵。
 
 
卫生厅调查无异常
 
  2月21日上午,武汉协和医院官网发出《针对“协和医院手术室工作环境造成医生患癌”网络传言的声明》。
  声明称,该传言与客观事实严重不符,并强调武汉协和医院一直按照国家卫生、环保行政部门要求,依法开展相关放射诊疗活动。仅2012年12月至2013年2月,湖北省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对三位职工所在手术室工作环境及周围辐射剂量进行了3次严格检测。检测报告表明:“协和医院外科大楼手术室环境辐射水平符合《电离辐射防护与辐射源安全基本标准》(GB18871-2002)的要求。”
  武汉协和医院向部分湖北省内媒体介绍情况时,院方让院内相关专家出面解释:“射线不是甲状腺癌发病主因,更不是唯一原因”,“为什么骨科医生没有患甲状腺癌,其他科室的医生也没有得,就妇产科的三名女医生得病了呢?这足以说明,两者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
  当天晚些时候,湖北省卫生厅也在其官网上公布了调查结果公告:协和医院手术室无放射性核素;信访反映协和医院外科大楼五楼骨科2、3号手术室所使用的移动式C臂X线机属X射线影像诊断设备;协和医院外科大楼五楼骨科2、3号手术室移动式C臂X线机开机工作时,工作场所及周围环境辐射水平符合《电离辐射防护与辐射源安全基本标准》(GB18871-2002)的要求。
  面对武汉协和医院的声明以及湖北省卫生厅的调查结果,沙慧兰和李生都表示质疑,称省卫生厅的检测只是一个实时的状态,无法代表其过去六年的状态。“而协和医院的声明,更是简单粗暴。”
  沙慧兰还向记者透露,她听内部人员说院方在调查小组来之前,就封存了一些医用设备。
  李生同时指责院方混淆视听:“首先,骨科手术室是拿移动的C臂机当固定的在使用,在手术中反复使用,骨科的医生在手术时知晓相应的防护措施并在拍片时是退到手术室外的;而我们则是在毫不知情、完全没有防护的情况下长时间地累计照射。”
  
 
协和的不良记录
  
  有媒体报道,2010年1月,湖北省环保厅曾就辐射安全与防护管理情况监督检查过武汉协和医院,发现存在六大需要整改的问题。
  2012年6月20日-7月4日,湖北省环保厅会同武汉市环保局,监督检查武汉协和医院等6家单位辐射安全与防护管理情况。结果发现,近两年半之后,武汉协和医院仍未落实2010年环保厅提出的要整改的六大问题。2012年7月12日,湖北省环保厅下文责令对此“立即进行整改”。
  按2006年3月1日开始实施的卫生部《放射诊疗管理规定》,放射诊疗工作按照诊疗风险和技术难易程度分为放射治疗、核医学、介入放射学、X射线影像诊断四类,而医疗机构开展放射诊疗工作,需经卫生行政部门放射诊疗许可,获得《放射诊疗许可证》。变更放射诊疗场所,需向卫生行政部门申请。
  武汉协和医院骨科手术室使用的C臂机,属X射线影像诊断设备。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医用诊断X线卫生防护标准》规定,使用X线机的手术室应是专用的,应设有特定防护措施。
  患癌女医生和家属曾要求院方公布手术室的放射诊疗许可、三次检测的详细报告,以及设备的配置许可记录,均遭到院方拒绝。2月26日,他们已经向湖北省卫生厅申请相关信息的公开。
  对于医生们提出的质疑,武汉协和医院党委宣传部黄部长在电话里反复对记者表示,一切以医院和卫生厅的声明为准。一位医院内部医生告诉记者,院领导希望对此事进行冷处理。
  根据国家癌症中心、卫生部疾病预防控制局联合出版的《2012中国肿瘤登记年报》披露,全国24省72个地区2009年肿瘤登记资料显示,甲状腺癌全国发病率为6.56/10万,女性发病率(10.09/10万)为男性(3.11/10万)的3倍多。
  武汉女性甲状腺癌发病率比全国水平略高,达11.76/10万,在全国31个城市肿瘤登记地区中,武汉女性甲状腺癌发病率排名第5。
  面对医生集体患癌的客观事实,湖北省卫生厅要求武汉协和医院,积极联合高等医学院校流行病学专家,尽快开展流行病学调查,查找致病因素。记者从协和医院了解到,相关调查将在之后展开。
  “这项调查,我们认为应该请卫生系统之外的机构进行,包含军队系统和香港地区的专家,否则无法公正。”李生表示。
  记者了解到,目前患病女医生与院方已经没有任何接触,原因是“早已撕破脸了”。“我们患癌以来,医院领导没有来看过一次,甚至没有打过一次电话,这太让人心寒了。这个问题终究还是要解决的,我们没办法也只能走司法途径了。”沙慧兰说。
 
 
危险的医疗辐射
 
  2010年发布的《第一次全国污染源普查公报》显示,2007年底我国1434家医院拥有医用电磁辐射设备2073台;867家医院拥有4213枚放射源(密封放射源);26599家医院拥有56036台医用射线装置。同期,武汉市的普查公报显示,20家医院拥有医用电磁辐射设备37台;10家医院拥有22枚放射源(密封放射源);213家医院拥有478 台医用射线装置。
  联合国原子辐射影响科学委员会日前发表报告指出,医疗辐射是人类接触电离辐射的主要来源。报告称,在全世界人口遭受的由自然或人为因素导致的各种辐射中,20% 来自医疗辐射;而在所有人为因素导致的辐射中 ,医疗辐射所占的比例高达98%。
  同时,在放射医学界,移动式的放射诊疗设备被认为是当前放射防护中最值得警惕的现象。
  上海市第八人民医院异物外科的史常文医生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C臂机属放射诊疗工作中风险最小、技术难度最易的一类。“C臂机的X射线是一种电离辐射,最敏感、最容易受到伤害的器官主要有甲状腺、性腺、晶状体等。没有恰当放射防护,在使用过程中会给操作人员、手术医护人员和患者带来不同程度的职业危害。但每个人患癌的几率不同,个人体质和对射线的敏感度也不同,确定两者间的必然联系很难。但还有一些疾病,与接触放射的时间和大小呈正比,比方说白内障,放射性皮炎和放射性色素沉着。”
  专家的研究报告表明,医院手术室C臂机安全防护薄弱。
  暨南大学附属第二医院(深圳市人民医院)邢春凤等人,曾对分别来自广东26所三级甲等、7所二级甲等、4所其他医院的37名手术室专科护士进行问卷调查,发现37所医院中,11所医院没有防X线透射的专用手术室,18所医院有防护设备但数量不足,4所医院没有防护设备,17所医院手术室拍X线片时从没有挂过警示牌。同时,X线照射期间医护人员严格使用防护装置的占56%,仍有22%的医护人员不使用防护服,从不戴X线检测牌的护士占54%。
     “C臂机使用过程的电离辐射防护,是很多医院放射诊疗工作管理上的弱点。而相关手术室四面墙体和玻璃肯定是做了铅化处理,至于天花板和地板有没有做防护就不好说了。”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医生说。
  史常文补充道:“据我所知,骨科的人经常不穿铅衣,他们的防护相对来说不会很好。最简化的防护服全套也要20公斤,一台手术两三个小时,穿着如此重的衣服,还要操作很精细的手术,这也是不现实的。通常两三台手术后,这套衣服就全部湿透了。” 
  史常文告诉记者,如果医生的工作确认是跟X光线有关系的话,必须取得国家卫生部颁发的《放射工作人员证》,上海还有地方的考试。
  据史常文介绍,持证的医护人员,卫监局会统一发放专门的辐射计量器,供工作时佩戴在隔离服里。“计量器每三个月一换并送到相关部门来测量你三个月来累计的吃光量。如果超过了一定的数量,是会勒令禁止你的工作的。此外,持证人员每年也有专门的体检,不合格者也要停止工作,除公休之外,每年还要脱离放射岗位两到四周。”
  “但现在的问题是,不是每个接触到射线的人都会办到这张证并享有这些权利。国家也没有硬性的标准来规定哪些人必须考取这张工作证。医院一般不会主动要求放射科人员和长时间接触人员以外的其他的人员去考这样一张证。
  史常文建议,如果医生有自我保护意识,应该主动找医院要求去考。他同时还提醒医生和患者,在接触照射以后,首先要洗澡来减少残留在身上的射线,“手术前后喝牛奶也可以帮助代谢体内的射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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