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说门:马王谁关了谁

王金平和马英九在国民党内代表两种不同思维，两人在个性、为人方面也南辕北辙。

特约撰稿｜江　迅

　　台湾政坛因一场大地震而愈加纷乱，百年老店国民党正面临大分裂。事缘台湾地区领导人马英九公开批评“立法机构负责人”王金平涉嫌利用其地位为人说情，马认为这是“牺牲台湾法治，令台湾民主蒙羞”。这事件一再起伏折腾，记者发稿时依然在延烧。事件引发的论争会如何发展，牵涉台湾政局，也关系蓝绿阵营势力消长，乃至两岸互动走向，因而格外引人注目。

 

翻开风波事件簿

 

　　先翻开这场风波的事件簿，看看这一事件的来龙去脉——
　　9月6日，特侦组认定“法务部长”曾勇夫、“高检署检察长”陈守煌涉嫌接受王金平关说，指示“高检署检察官”林秀涛，就民进党党团总召集人柯建铭在全民电通案被判无罪后，不要上诉，让柯建铭无罪判决定案。曾勇夫当晚请辞。
　　7日，马英九指王金平涉案，重创国民党形象，要求正在马来西亚出席女儿婚礼的王金平，尽快返回台湾说明情况。
　　8日，马英九召开记者会，点名批王金平，对王金平感到“相当失望”，称是“台湾民主政治发展、民主法治发展最耻辱的一天”，明确指出“王院长已不适任‘立法院长’”。
　　9日，“检察总长”黄世铭，以“司法史上最大关说丑闻”形容事件。
　　10日，王金平返台即发表声明，否认涉案，指他只是提醒对方不要“滥权上诉”，并非“关说”。指特侦组未审先判滥权，并说他本人既不退党，也不辞职。马英九表示，对王金平的响应十分失望。国民党元老、荣誉主席连战发声，认为马英九不应该羞辱王金平。他说，尚未对质，还未确认，岂可放肆攻击，马在记者会发言，句句欲致王金平于死地。
　　11日，国民党考核纪律委员会（考纪会）决议，撤销王金平党籍，即日送达党籍丧失证明书至“中央选举委员会”（中选会），中选会随即发函“立法院”注销王金平“立法委员”资格。马英九说，考纪会撤销“立法院长”王金平党籍是痛苦但却是不得不做的正确决定，希望党员一起捍卫党的声誉，并共同努力维持政局安定。他说，唯有改革才能赢得民心、唯有改革才能促进团结，绝不容许任何党员挑战国民党捍卫司法公信力的坚定意志。由此，王金平面临丧失坐了14年的“立法院长”宝座。王金平当日委托律师向台北地方法院提出确认党籍存在的民事诉讼，并提出假处分。
　　12日，王金平再由律师代表到台北高等行政法院声请假处分，要求不撤销“立委”资格。
　　13日，台北地方法院做出裁定，准予王金平假处分声请，以新台币938万元担保金，担保未来在确认党籍身份之诉确定前，继续保有国民党党籍、“立委”身份，并继续履行“立法院长”职权。
　　14日，民进党主席苏贞昌公开声明，17日将在“立法院”复会首日发动对地区领导人马英九的弹劾案，呼吁王金平应力促成案，也要求所有部分党派“立委”，应将“国会”尊严置于政党之上而支持弹劾，让马英九站上宪政法庭，“用宪法上的药，治宪政的乱”。

 

何为“关说”“假处分”？

 

　　大陆读者读台湾政治新闻，往往会有诸多盲区。先对部分焦点、盲点做出解释。
何为“关说”？所谓关说，指代人陈说或从中给人说好话，引申为用言辞打通“关节”、搞掂某种“关系”。《史记》中已有“公卿皆因关说”的说法。台湾地区这次指导关说，是一种干预司法独立的违法行为，台湾“立委”、“立法院院长”的权力非常大，干预司法案件的审理十分普遍，也是长期在台湾存在的积弊。与此同时，干预司法审理，在台湾又是非常严重的事件。台湾在处理关说案件时，受到证据掌握程度和政治因素的影响，往往“雷声大、雨点小”，很多关说案不了了之。
　　何为“假处分”？简而言之，即冻结撤销行为。假处分一词来自日本，假处分的“假”，并非真假中“假”字的意思，而是“暂时”的意思。假处分执行是属于保全程序的一种，对“金钱以外”的请求，先请法院准许保全将来的强制执行，强制或禁止对方（相对人）就请求标的为一定的行为，用以维持现状。假处分可分为“一般假处分”与“定暂时状态之假处分”。
　　为何台湾法院可以审理政党内部撤销党籍事件？在台湾地区的法律体系内，国民党其实是社团法人，王金平通过诉讼途径寻求支持，法院可以受理，且法院的裁决也高于政党党纪处分。根据现行台湾“公职人员选举罢免法”和规定，当局应每年对政党拨给竞选费用补助金。在接受政府补助金前提下，国民党作为社会团体的运行就必须接受监管。法院如果认为政党的相关决定事关公允时，是可以通过司法途径予以救济的。在国民党向高等法院提出抗告后，高院可做出明示裁决或是决定发回台北地方法院重审。

 

马英九一刀斩下去

 

　　连战以“羞辱”来描述马英九对王金平的批评。长期以来，连战在台湾政坛的表现，给人的印象是不善言辞，还常常用错词，但此次的“羞辱”两字却是用对了。不能羞辱王金平，并不等于面对如此重大的关说疑云，作为台湾地区和国民党的最高领导人不表态，应该尽快站出来说几句，以安民心，以定党志。其实，只是需要说几句而已，没理由用了5分钟以及种种狠言词，未审先判，对王金平“乱刀追杀”。
　　在台湾读书而始终关注台湾政治和文化发展的香港文化人马家辉说，马英九如果真有政治睿智，就应该明白，台湾地区的党政斗争历来波涛暗涌，这一刀斩下去，很难起到维护司法独立的作用，反而容易伤了自己伤了国民党，三方俱伤，更让自己不仅不能提振民意，反而成为党国元老们的眼中钉。马家辉说：“记者会上，马英九应该举重若轻，不卑不亢，用慎重而严正的言词表示，这争议已经引起民众关注，更对台湾法治影响深远，而他作为地区领导人，肯定密切跟进，已下令相关人士深入调查、研究、处理，该听证时听证，应对质时对质，尤其王金平当天不在台湾，没有公开澄清的机会，必须请他尽快回来对人们申明，以释疑惑，万一真的不幸曾有关说，本人绝对不会坐视不理，执政党绝对不会纵容包庇，台湾法制更不会不予追究。”
　　如斯说词，足已把所有澄清责任放到王金平头上，而马英九则仍恪守岗位与身份，没有越权，没有冒进，没有把自己置于政治险境。这样做，台湾历史很可能就改写了。马英九是聪明人，但他却没有这样做。
　　举凡战争，目标与战场的设定之外，少不了战略布局，而政坛斗争，更需缜密算计。当特侦组开了第一枪、马英九随之以“党主席”和地区领导人身份对王金平发动攻势时，众人以为马英九终于一扫温吞性格，发动一场真枪实弹的政治斗争。没想到连日来的恶言决裂，竟欠缺党内支撑。数日烽火，除了摧毁马英九念兹在兹的宪政体制和司法独立外，反而伤敌八百、自损三千。台湾的黑金政治，历史悠久，官商勾结，也早已存在。今天台湾的垄断财团，影响政坛还少吗？以一件所谓“关说”案要扳倒王金平和“黑金政治”，绝对不容易。
　　有权势的人，为他的“关系户”说情，在华人圈，特别是两岸四地司空见惯，其实在一些法治不健全的国家也时有所闻。即使被揭发，也不至于会由地区领导人召开记者招待会公开指责，并说是台湾“民主法治发展最耻辱的一天”。
　　香港大紫荆勋章获得者、前全国人大主席团成员吴康民说，台湾政坛经常有“黑箱作业”、“黑金政治”，何以这一件事在当前掀起一场巨大的政治波澜？现在连国民党大佬连战也公开发言，指责马英九此举令“国民党和社会动荡”，并说“党的团结、人心及安稳最重要”。他认为，台湾国民党是一个派系林立、成分复杂的政党。原本就有本土派和外省派之分。马英九被指为外省派，王金平代表本土派，在台湾南部拥有较大势力。连战所以能成为国民党举足轻重的元老，就是他虽然在大陆出生，但在台湾长大，加上是权二代，能为各派接受。当年如果不是连战与宋楚瑜分道扬镳，国民党内闹分裂，就不至于让贪腐小子陈水扁上台了。

 

 

代表两种不同思维

 

 

　　今年72岁的王金平生于高雄，台湾师范大学数学系毕业。他逻辑清楚，讲话四平八稳，极有亲和力。台湾“中央研究院”社会学研究所研究员瞿海源认为，王金平不论在政治权力关系及政治手段上，都有过人之处，在“国会”，乃至在国民党，都少有人能超过他的。王金平是台湾政坛不倒翁，是蓝绿阵营都有影响力和丰盛人脉的政治人物。
　　王金平和马英九相差9岁，在国民党内代表两种不同思维，2005年两人竞选国民党主席时，就呈现出迥异的风格。72岁的王金平，长久浸淫在传统国民党的组织氛围中，相信钱在选举中的力量，请客、吃饭是他常见的动员模式。马英九则是国民党新思维的象征，正直、清廉、诉求改革。马英九非常厌恶请客、吃饭、送礼这套传统国民党文化，惯以座谈会阐述理念赢得认同。
　　马王两人在个性、为人方面也南辕北辙。前民进党“立委”朱高正一语道明：“马英九没有朋友，王金平没有敌人。”那次国民党主席选举过程就可以看出王、马人脉高下，李焕、宋时选等国民党大佬，以及百余将领都跳出来力挺王金平，反观挺马的政治人物屈指可数，但有强大民意后盾，马立于不败之地。
　　王金平本土形象﹐加上跟李登辉暧昧的关系﹐使他屡遭质疑是“蓝皮绿骨”，他一再表现出与马疏离，却又拼命靠向与马不睦的连战，使得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远。王金平乐善好“施”，从南至北人脉广阔。前民进党“立委”周伯伦因“荣星案”服刑，王还托人送了新台币10万元（约3400美元）到监所表示慰问。挺王的前国民党“立委”朱凤芝表示，有事向王请托时，他一定拼命达成，若有困难也会告知，“不像马英九‘不沾锅’，只想明哲保身”。
　　台湾政治圈内都知道，马英九对王金平心有千千结。马英九一直在政府行政体系中任职，是典型的行政精英派。而王金平从1975年开始当选“立委”，一直做到“立法院院长”。选举出身的王金平广结善缘，建立了很好的关系，和地方型政治人物关系都比较好，被称为国民党内部的本土派。
　　马王关系出现裂痕，矛盾正式公开化，源于2005年国民党第一次党主席选举，马英九与王金平同时参选，这是两人唯一一次正面交锋。双方拼斗得相当激烈，马阵营以“黑金”影射王，令他忿恨难平，留下至今难融的冰山。当天开票结果出炉，马英九最终以72.4％的得票率获胜。选后，马英九前往王金平竞选总部致意，抵达时王已上座车，马英九伸手敲了一下车窗，但却没有获得回应，留下颇为尴尬的场面。王金平回绝马英九伸出的手，因此马虽然一再表示将预留国民党第一副主席位置给王，落实他在竞选中提出的“王马共治”的政见，但王始终未点头，选战产生的伤痕不曾愈合。
　　虽然马英九赢了那次选举，但在台湾政治圈内，王金平个人的政治声望和地位都是马英九望尘莫及的，且王金平还能赢得“在野党”信任。特别是在马英九开始第二个领导人任期后，其执政能力频遭诟病。有台湾学者认为，马英九替国民党取得执政权以来，国民党在“立法院”一直占据多数席位，但国民党的议案在“立法院”却频频不能通过。这次马英九断然举刀，他似乎低估了王金平的政治能量。

 

太急太躁手法不高

 

　　马英九行事，一贯给人优柔寡断之感，但他对这件事却亲自披甲上阵，一改往日的温文尔雅，凶狠出击。首次召开记者会便指名道姓狠批王金平，姿态之高而措辞之绝，显示他要雷霆一击，把王金平打翻在地，这与往日的马英九判若两人。在台湾社会，只是很少一部分人相信马英九是出于捍卫法治尊严而扳倒王金平的。
　　当马英九急如星火地在假日举行记者会，向天下昭告王金平罪状时，虽然没有人清楚动机究竟如何，但大部分人都相信，马英九非除掉王金平不可，已到了不惜牺牲政治稳定的地步。马英九在记者会上慷慨陈词，其后又由幕僚接手重炮猛轰，对王金平刀刀见骨。所有人惊诧于马英九变得如此严厉凶狠，却更惊讶于如此凌厉攻势竟处处漏洞。马英九“刀砍”王金平，大有赶尽杀绝之意，这无疑是一场赤裸裸的党争。
　　台湾战略学会理事长王昆义认为，马英九在执政声望只有15％之下，为挽救自己的声望，特别拿他最熟悉的司法领域做文章，并以“立法院长”王金平帮民进党党鞭柯建铭关说的事件开刀，在逼退法务部长曾勇夫之后，接下来矛头就对准王金平。时下，对马英九与王金平内斗，台湾政坛传出多个原因。一说，是立法院新会期又将开议，马英九急着推的服务贸易协议和核四公投等案被卡住，为了给王金平和意见太多的蓝绿立委一个警惕，马英九出重手，要让他们乖乖听话。还有一说，是2014年的县市长提名在即，但地方山头林立，各拥其主，而且若干“诸侯”不理会党中央规划安排，结集势力对抗党中央，光是双北市长由谁来选，就让马英九费脑。
　　既然王金平的问题是司法问题，为何不交予司法，而急于自己出手处理？掌握特侦组调查的个案、对当事人未审先判，已是司法不容的瑕疵。为什么从政以来一直将司法独立、宪政体制视为最高价值的马英九，这次却落入“打着宪法反宪法”的矛盾中？马英九太急太躁，处理手法拙劣，暴露了他的盘算。马英九此次手段粗劣、违法滥权所引发的批判声浪。
　　马英九指王金平干涉司法的证据，是源自特侦组监听通讯数据。但根据刑事诉讼法第245条第3项明定“侦查不公开原则”，检察官侦查中因执行职务知悉的事项，不得公开或揭露。“通讯保障及监察法”第18条也规定，监察通讯数据不得提供给其他机关或个人。无故泄露或交付违法监察通讯所得的数据，法律亦明文规定应处3年以下有期徒刑。由此可看出，特侦组在监控柯建铭时，就不能公布王金平的部分，且更不应该将这些监听数据公开。马英九口说无凭，又无法公布证据，却未经审判就直接定案，指王金平干涉司法，涉及关说，显然是表现粗糙，站不住脚的。既然关说违法，大可交给司法处理，走正常程序。
　　即便王金平是真的在柯建铭案件中为其请托，但马英九却并未通过司法或监察途径制裁，反倒是利用自己党主席、地区领导人的身份来干涉，这让外界对其大为不满。网友更认为马英九此次举动已经破坏了台湾民主基础、民主宪政秩序。民间舆论也普遍认为，马英九太过草率。首先，若涉不法，应由司法调查追诉，但本案并未定罪，亦非“总统府”职权；其次，若涉行政违失，“监察院”还没查呢，“监察院”怎么查怎么断也不是“总统府”管的；第三，如果是党员或不分区立委行为不当，党要高标惩处，那是党主席的事，与“总统”无关，何况考纪会也还没查呢。
 

国民党将深陷沉沦

 

　　吴康民说，现在马英九与王金平的分裂公开化，显然对国民党不利。既会挑起省籍新的纷争，又影响国民党在今后若干次选举的选情。民进党必然会利用这次事件，挑拨离间，乘机“抽水”。人们却认为，此事如果继续“发酵”，台湾国民党将走上无限沉沦的处境。
　　马英九处理王金平的做法，引发“朝野”动荡，更引起民间不满。脸书Facebook上已出现“反马联盟”的联署串联，要求马英九“即刻请辞下台”，到13日，已有15万名网友联署支持。台湾文化名人李敖，更看好王金平罢免马英九，他认为王金平有人脉广的优势，有能量把马英九赶下台。
　　据最新的民调结果显示，逾60％民众不赞成国民党开除王金平党籍，70％认为马英九没有遵守“任内不做政治侦防”的承诺。特别是在马英九的施政满意度创近一年来新低，不满意度破70％的背景下，一半民众认为马英九此次想借机换掉王金平，掌握立法院。相较于马英九的低满意度，王金平的施政满意度却高达60％，不满意度为20％。
　　有北京学者分析认为，由于王金平获得连战、宋楚瑜等统派大佬力挺，他在统独问题立场上应不致有太大偏离，但如果他与绿营结合，情况就会改变。大陆方面也忧虑民进党会因马王之争得利，在2014年的七合一选举中把中南部全拿下，并进而赢得2016年地区领导人选举，这将会使两岸关系出现倒退局面。马英九恶斗王金平，必然导致他放慢处理两岸ECFA及投资贸易协议，无暇顾及两岸的文化及政治的谈判。中共十八大以来，两岸协商推动两岸关系的全面发展，是否会因此而受挫？国民党是否会大分裂，分裂后是否会破坏这些年来之不易的两岸和平关系，人们高度戒备，慎防两岸关系出现倒退或难以预测的变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