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务员高薪聘用制：有如镜中花?
阅读提示：税后年薪30万元，最高60万元，当时这个消息在义乌市公务员当中引发了不小的震动，但很快大家便注意到这次招聘的特殊性。这些部门招聘的是技术主管，用小王的话讲就是“高精尖人才”、“没我们啥事儿”！
首席记者｜杨 江
33岁的王佳和老公正在准备一次远行，他们打算将3岁的幼女交给公婆，入藏，不跟随任何团队，去一个至今没人去过的无人区驴行，“如果能活着回来，或者不被狼吃了，那我请你喝酒！”“追逐天马行空”这大概是这对在公务员岗位工作了12年的上海夫妻所保留的为数不多的个性，在他们看来，只有通过这样的方式，他们才能找回已经被“格式化”的自己。
5月12日，上海郊区，谈及近期各界争论激烈的浙江义乌公务员聘任制，王佳直言不讳：“太遥远。”“遥远”指的并非上海与义乌之间的地理差距。
试水公务员聘任制，浙江义乌并非第一个吃螃蟹的地区，此前，深圳、上海浦东等地都有过尝试，各地区的试水各有特点。论试点的范围，深圳可谓最大张旗鼓，深圳4万多名公务员中，聘任制公务员占比近10%。但没有哪个地区的试水像义乌这样激起波澜，原因很简单，义乌给出的高薪着实抓人眼球——税后年薪30万元，最高60万元。
针对义乌的这一次高薪“破冰”，各界的争论颇为激烈。“打开了一条引才新通道”，“打破了公务员的铁饭碗”，“畅通了公务员退出机制，使得岗位活起来”，各种褒奖声见诸报端。但与之针锋相对的却是来自民众的担忧，比如，会不会演变成“萝卜招聘”？是否又释放了公务员提薪的信号？高薪聘用的公务员能不能“价有所值”？
在诸多的声音中，唯独缺少了来自一线的普通公务员也就是委任制公务员的声音，而在这支队伍中，“80后”已经逐渐成为一股重要力量，他们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呢？
公务员≠官员
“别（把高薪聘任）当风向标看，因为它面对的不是普通岗位。”33岁的小王是义乌市检察系统的一名普通科员，谈及此次高薪聘任公务员，他坦言，去年12月，义乌市作为浙江省首个聘任制公务员试点地区，市公安局、交通运输局、物流办、商务局、规划局5个部门拿出6个岗位面向全国招聘，条件非常诱人——税后年薪30万元，最高60万元，当时这个消息在义乌市公务员当中引发了不小的震动，但很快大家便注意到这次招聘的特殊性。这些部门招聘的是技术主管，用小王的话讲就是“高精尖人才”、“没我们啥事儿”！
10年前，小王大学本科毕业后考上了义乌市的公务员，作为一名普通科员，如今年薪刚过10万元，这个收入在重商的义乌地区真不算高，作为一个从农村出来的年轻人，他要在义乌市买房买车、娶妻生子，压力不小。
《聘任制公务员管理试点办法》第二十八条规定，聘用制公务员按照国家规定实行协议工资制，可以协议，工资按月支付，对一些特殊岗位可实行年薪制。
义乌市的这次招聘吸引了海内外177人的报名，经过层层筛选，拟聘5人，从公示内容来看，这5个人中2人为博士学历、1人海归硕士学历、1人曾挂职副县长、1人本科生，5月1日， 7天公示期结束后，一旦浙江省委组织部批准并与义乌市签订聘用协议，这些新公务员将走马上任。
但是这个高薪并不好拿，按照义乌市委组织部副部长蔡祝贤的介绍，“我们对他们的要求比较高”，合同将规定权利义务、工作目标与要求，收入的很大一块要根据考核决定发与不发，且5年聘期内如果不胜任也可以解聘。
谈及高薪聘任制，浙江绍兴地区的一名区领导秘书对本刊打了一个比方——镜中花，因为不适用于广泛的公务员队伍。
就目前的试点来看，聘任制公务员更适合专业技术性较强的高层次岗位。国家行政学院公共管理教研部教授刘旭涛认为，从我国的情况来看，政府工作性质的变化导致聘任制公务员大量出现。比如，有些政府工作是项目制，工作有一定的周期性，聘任制公务员就适合这种临时性工作岗位。
“10年来，程序化、一成不变的工作模式已经磨掉了我很多棱角与想法，就像老话讲的温水煮青蛙。”小王坦言，相比高薪聘任制公务员，他这样的普通公务员收入虽不高，但很稳定，工作压力也不是很大，“也许这样的工作更适合女孩子，但重要的是，我已经习惯了”。
虽然是义乌的试点，但其他地区的公务员也同样很关心，因为大家都很想知道公务员体制接下来的改革方向，尤其是待遇方面。记者连日来采访了浙江、上海、江苏、深圳等多地的公务员，他们对自己的职业几乎都有怨言。“做一行怨一行是一个普遍的社会心态，但我觉得公务员的情况还是有点特殊性的。”王佳表示。
王佳现在是上海某区政法系统的一名普通女科员，年薪在10万元左右，她认为公务员的收入并没有社会上想象的那么高，“我希望老百姓对公务员的看法有所改变，不要妖魔化。”工作12年来，她有一个感受愈发强烈，那就是老百姓思考问题时容易把公务员放在对立面，公务员加薪的问题因此变得异常敏感。
“事实上，我们的工资10年没有提过，当然，我也注意到，很多行业都是如此。我觉得有一点大家一直没有厘清，普通公务员不等同于官员，我们也是最普通的劳动者，当然，特殊性确实在于我们的收入来自税收，但我们事实上也是在通过自己的努力，通过为大家服务，养家糊口。”
王佳承认，一些公务员思考问题时，也习惯性把老百姓放在对立面，相互都需要改进。“我承认民众对公务员提薪的不满源于不透明，也源于对公务员工作的不满意。但你们必须也看到，我们确实也在进步。”
回顾当初报考公务员，王佳说当时看重的就是公务员工作的稳定，当然还有这个身份的附加值。“社会评价不高，但社会地位却较高；收入不高，但却很稳定；没有什么特权，但办事儿，比如孩子上学什么的，确实可以沾一点身份的光。”她说，除此以外，似乎再也找不到公务员身份的好处了，“对了，还有养老双轨制。”
最近几年来，公务员报考有降温的趋势，这与公务员的待遇、压力以及社会评价等均有关联。
义乌检察系统的小王说，大学同学10年聚会，他发现原来没考上公务员转而做生意的同学一个个都开着豪车，看起来都比他混得好，“当初我考上公务员是他们失意，现在轮到我”。
中央八项规定等一系列措施出台后，公务员的纪律性增强，很多“福利”因此被砍掉，但王佳认为这是一件大好事，“对领导干部的影响比一线公务员要大得多，有利于反腐倡廉。”
王佳说，作为普通的公务员，她们期望得到体制内外更多公平公正的评价。
外来的和尚好念经？
公务员聘任制之所以引人关注，除了待遇问题外，还有一个因素很重要，那就是如何推动广为诟病的公务员体制进行改革，2006年实施的公务员法中明确规定，聘任制公务员制度是我国公务员制度改革的重要方面。相关资料显示，2006年公务员法实施后，5年内全国辞退公务员4778名，与其他行业相比少之又少。
聘任制的后续发展被认为与我国公务员分类管理改革、养老金并轨制改革息息相关。目前，深圳针对聘任制公务员推出了政府年金制度，由财政划拨年金作为社会养老保险的补充，养老金“双轨制”以后将逐步变成“单轨制”。不过记者注意到，深圳模式尚未在其他地区推开。
对聘任制、高薪聘任制，接受本刊采访的多名公务员表示并不反对，因为这确实让公务员的招收多了一条渠道，有利于招收所需要的特殊人才。但改革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激活”，高薪聘用的公务员未必就会成为委任制公务员中的“鲶鱼”。
王佳觉得最重要的还是要去研究如何调动占绝大多数的体制内的公务员的积极性，而这不是通过简单的薪资激励就能解决的。
记者接触到的这批80后公务员普遍有着较高的学历与一定的专业背景，但他们却普遍反映，自己的专业在工作中难以发挥。“我大学毕业时正因为自己的专业被当时的录取部门看中，但现在工作12年来，专业已经荒废。”王佳有些迷茫。
记者注意到，针对高薪招聘顶尖人才，也有不少网民质疑，原先经过笔试、面试等一道道关卡招录的委任制公务员难道就不是人才了？这是不是一种浪费？
“外来的和尚就一定好念经吗？”浙江绍兴地区一名出生于1980年的男科员对记者表示不解，他大学主攻的就是环保技术，毕业后考入绍兴某区的环保局，但却一直被安排在很普通的辅助性岗位上，“做些无聊的行政程序上的事情”。
为了改变现状，他两年前有点冒失地竞聘副站长职务，为的就是能展现自己的才能，他在领导的鼓励下，认真准备了演讲稿与“施政计划”，结局却是发现自己只是“陪练”的。失望之下，他在一年后转岗到了乡镇科技站，“好歹在这里还能发挥一技之长”。
人才一方面要引进，另一方面，如何发挥已引入人才的作用，因才适用，对管理者而言是个重要命题。
上海某法官对本刊表示，为一线公务员营造一个按规则办事的氛围很重要。他的困惑是，法官判案本应依据法律准绳，但现在却多了一条“社会效果”作为判案的考量。“社会效果确实要考虑，但前提是不能牺牲法律。”
在他看来，无论哪个条线的公务员，倘若不能去遵守规则办事，损害的最终是政府的公信力。
王佳还忠告，在公务员晋升中确实还存在“拼爹”的现象，这会严重损伤普通公务员的积极性。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公务员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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