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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残酷物语

日期:2016-07-14 【 来源 : 新民周刊 】 阅读数:0
阅读提示:如果有机会,你会对那两个男孩说什么? 我什么都不会问,我会听他们说——而这正是大家都不去做的事情。
记者|阙 政
 
       躁动的青春期,暴力有多普遍?看看影视剧就知道——发明了“不登校”一词的日本,也创作了大量的“火爆校园”——《热血高校》里的铃兰男子高中,《学校制霸》里的衣笠高中,《火山高校》里的火山高中,《再见小津老师》里的私立高中,《坏孩子的天空》……在这些校园里,读书往往变成次要的事,各种拉帮结派打架斗殴才是常态。
  你以为女生就没有暴力吗?韩国KBS电视台去年推出的新剧《你是谁——学校2015》,就将视线聚焦于女学生之间的孤立、嫉妒、霸凌——对,并不是只有身体上的殴打才算暴力,孤立、讥笑、谩骂、背后谣言中伤乃至起个侮辱性的绰号,通通都算。
  回头再看看自己的青少年时期,是不是也感觉中枪了?毕竟,谁在成长过程中没有领到过一两个不那么中听的绰号呢?你是四眼、胖子,还是猪头?
  
不自知的残忍
 
  纯真,这个词最常被用来形容孩子。然而瑞士著名儿童心理学家让·皮亚杰(Jean Piaget),却将儿童的的道德发展划分为四个阶段。在道德观真正建立起来之前,孩子们可能被绝对的自我中心意识带偏,也可能受到一个错误的道德权威代表人物影响,表现出大人难以想象、甚至并不为当事孩子自知的残忍。
  去年,国产青春喜剧片大热。《夏洛特烦恼》里有小混混约架,《我的少女时代》里有同班女生之间的暗算。再往前数,当年让姜文一举成名天下知的《阳光灿烂的日子》,也告诉我们一个事实:谁的青春期,没点儿躁动,没做过点儿让自己道德蒙羞的蠢事?而且这些蠢事,日后回忆起来非但不觉羞耻,还蒙上了水汽朦胧的滤镜,一片柔光里,只剩下对青春的追怀。
  “我拥有的都是侥幸啊,我失去的都是人生。”青春,于人于己没有留下伤害,那几乎可以算是侥幸。而有些残忍,即使本人意识不到,也会给受害者失去整个人生。
  在改编自凑佳苗同名小说的日本电影《告白》里,松隆子饰演的女教师4岁大的女儿在泳池内溺亡。虽然案件一开始被定性为意外,女教师却查出,凶手正是自己班级里的学生A和学生B,年仅十来岁。而杀人的理由更是奇特:学生A为了吸引母亲的注意,发明了能放电的钱包,用4岁女孩的生命来实验钱包的电量是否足以致死;而学生B眼见女孩被电后苏醒,却又将其抛入泳池。
  《告白》里多次提到的“露娜希”,则是另一个13岁的初中女生——她将毒药混入家人的晚饭,每天在博客上记录下不同剂量对应的不同症状,直到加入剧毒的氰化钾毒死了全家。
  1997年,日本神户市还曾发生震惊全国的“酒鬼蔷薇圣斗”事件,一个14岁的男孩连续杀死2人、重伤3人,全都是小学生。他同样将杀人视作实验:“我今天做了一个吓人的实验,来证明人类有多么脆弱……当女孩转向我时,我便挥动了手中的铁锤……”因为此事,日本国会将犯罪刑责的最低适用年龄从16岁降至14岁。但没过几年,又发生了11岁少女杀人事件,再度引起刑责年龄是否应该降低的社会大讨论。
  少年杀人事件只有日本才有吗?当然不是。电影《伊甸湖》就改编自轰动欧洲的虐杀事件——青少年将度假情侣包围猎杀,却因凶手未达法定年龄而无法定罪。而香港导演钱升玮拍摄的《三五成群》,也将镜头对准了当年轰动香港的“秀茂坪童党烧尸案”——两部电影都令人倍感绝望,因为孩子的残忍,最初可能来自成年人的失职、坏榜样,发展到最后,却会超出所有成年人的想象。
  2011年,一部名为《霸凌》的纪录片,片头打出的字幕令人触目惊心:“2011年,全美有1300万儿童遭到欺凌。”片中,许多十来岁的孩子因为不堪凌辱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家长们手里举着孩子们的遗像,一字排开,场面无比震撼。一个孩子的家长跑到学校讨说法,得到的回答却只有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孩子们在这个年龄有点残忍。
  
少年杀人事件
 
  事实上,这些年来少年杀人事件层出不穷,但因为犯罪主体的特殊,每一次都令人震惊不已,也因此吸引了许多有社会责任心的电影人,将其拍摄成片,警醒世人。
  1965年,16岁少女Sylvia Marie Likens的死亡,被检察官称为“发生在印第安纳州的最可怕的犯罪事件”。2007年,这段往事被拍成了电影《美国田园下的罪恶》——Sylvia的父母因为工作原因将她寄宿在亲戚家,和亲戚家的女儿Paula读同一所学校。Paula意外怀孕后,消息在学校传播开,被认定是Sylvia所为,她因此遭到一家人的虐待:用香烟烫、被逼在众人面前脱衣、性侵、毒打,最终死于脑出血。而在她的悲剧里,需要负责的不仅是亲戚一家,还有镇上其他动手的儿童、冷漠的围观者。 
  在美国,校园暴力最常见的就是枪杀。
  2007年,中国演员刘烨搭档奥斯卡影后梅里尔·斯特里普拍摄的影片《暗物质》,正取材于1991年著名的“卢刚事件”——1991年11月1日下午3点半,就读于美国爱荷华大学的中国博士留学生卢刚,进入正在举行专题研讨会的凡艾·伦物理系大楼309室,在旁听约5分钟后突然拔出左轮手枪开枪射击,最终饮弹自尽,造成五死一伤的结果。
  而2003年获得戛纳金棕榈奖的影片《大象》,则是以1999年4月发生于美国科罗拉多州“科伦拜高中”的枪击案蓝本。在影片里,两个男主角被刻画成迷恋纳粹和暴力游戏的形象,在互联网上订购了枪支,午睡过后,两人身穿美军野战装,手持冲锋枪,走进校园大开杀戒。
  几乎就在同年,著名纪录片导演迈克尔·摩尔也以此为蓝本,创作了《科伦拜校园事件》,并获得次年的奥斯卡最佳纪录长片奖。这部纪录片一开头就耐人寻味——轻快的音乐配上了这样的旁白:“1999年4月20日,美国又一个最平常的一天,种地的种地,送牛奶的送牛奶,总统(克林顿)正在下令轰炸一个你叫不出名字的国家,科罗拉多州有两个男孩正在打保龄球……”
  而后,这两个男孩持枪扫荡了学校各个角落,共计射出900多发子弹,杀13人伤24人,随后饮弹自尽。两人在日记里还曾写道:如果屠杀完毕能够全身而退,就逃到国外去;如果没法逃出国,就打算劫持一架飞机到纽约,然后坠毁在那里。他们屠杀校园的计划还精确到了分钟,并事先在学校内外多处放置了炸弹。
  电影《大象》虽然在情节上和纪录片略有出入,但二者都指向了同一个现实:无因的暴力。两个男孩甚至说不清为何要屠杀,却依然实施了屠杀。在纪录片里,迈克尔·摩尔将矛头对准了美国泛滥的枪支——他来到一家“北国银行”,在那里,你只要简单填写一张表格,证明自己没有精神异常,没有犯罪记录,就可以在银行开户以后获得一把枪!500把枪就在银行仓库里躺着,随时准备送给前来开户的人。银行的人很自豪:“我们不仅是银行,也是枪支经销商,我们的枪,还可以连发哦。”
  电视节目里,脱口秀明星在台上手舞足蹈地讲:“我们可以不控枪,但我们必须控子弹!一颗子弹卖它5000美元,看谁还敢随便杀人,想开枪还得先努力打工一段时间才能攒足子弹钱……”可是镜头一转,迈克尔·摩尔在理发店里就能随随便便买到一大盒子弹。而事实也证明,校园屠杀所使用的几百颗子弹,就是两个男孩在K市场买的,K市场就在科伦拜高中旁边。即使如此,美国枪支协会时任主席Charlton Heston仍然在媒体上宣布,绝不同意禁枪。
  更具讽刺色彩的是,洛克希德·马丁,世界上最大的武器制造商,公司里就有不少员工的孩子在念科伦拜高中。事发后,有孩子问自己的父亲:爸爸每天都去工厂做炸弹,和科伦拜屠杀有什么不同?镜头前,公司负责人唯唯诺诺:“我们制造炸弹是为了防御,我们不会因为生气就朝对方扔炸弹……”然而导演用长达数分钟的黑白镜头直接打脸——镜头下是一部绵长的美国对外侵略史,一言不和就扔炸弹,造成了数以百万、千万计的平民死亡……配上《What a wonderful world》的背景音乐,愈加显得讽刺意味十足。
  科伦拜校园惨案发生后,公司向学校捐助了10万美元,用来教授孩子“愤怒管理课”。愤怒,这算是为枪击案找到了一个由头,其实还远远不够。孩子的世界,只是成人世界的一个缩影。
  
当暴力成为美学
 
  法律保护未成年人,法不责众,法讲证据……种种这些,都为校园暴力诉诸公正裁决制造了障碍。那些得不到公正的受害者们,时过境迁之后,他们过得还好吗?并不。
  喜剧片《神探蒙克》里,蒙克因为爱好整洁有序,从小就与同班男孩们格格不入。班上的大男孩总是逼他代写作业,不然就把他拖到厕所,头朝下塞进马桶里,然后冲水……多年之后,曾经欺负蒙克的人有求于他,但他一踏进对方家门,仍然抑制不住地害怕,甚至不敢借用卫生间。
  现实生活中,很多遭受过校园暴力的孩子,原本就有些内向、腼腆、不合群,受害之后更会倾向于将责任归咎于自己:一定是自己不对、不好,才引来了这一切祸端。长此以往,对于一个人心灵的伤害之深,可想而知。韩国电影里,许多复仇题材的恐怖片、惊悚片、犯罪片,都与曾经经历过的校园暴力不无关系——《老师的恩惠》《老男孩》,疯狂的复仇,无不与记忆中阴暗的校园生涯有关。
  而在更多电影里,受害者又会摇身一变,变成加害者。
  爱沙尼亚影片《失控的校园》里,被欺负的Joosep原本性格软弱,却在忍无可忍之际,偷出父亲的枪,与同情他的同学Kaspar一起,扫射校园……
  瑞典和丹麦合拍影片《校园规则》也有相似的故事:不良少年转学后,发现自己又身处一个暴力校园,从加害者变成受害者,又从受害者再次变成反击者……
  而在“暴力美学”更加流行的美国,以暴制暴几乎成了校园霸凌故事的常规结局,并因此衍生出一种电影类型——虐杀片。
  最有代表性的莫过于《校园风云》三部曲——第一部里就是一个超级暴力的校园环境:学生进校要接受严格安检没收一切管制刀具,每个教室都有监控系统,但纵然这样,暴力事件还是屡禁不止。新来的音乐老师安迪原本想走的是“春风化雨”的感化之路,但毕竟不是每个故事都能成为《死亡诗社》或者《放牛班的春天》,安迪老师遇到了一群无法教化的恶魔,他们炸掉老师的车,强暴老师怀孕的妻子,最终将老师逼上了绝路,大开杀戒,以暴制暴。到了第二部,故事更是愈演愈烈,片名甚至被翻译为《超级终结者》:为了管教学生,学校引进了战斗机器人!机器人的手臂就是一个冲击炮,屠杀场面简直比《终结者》更火爆。而第三部更有《铁甲学堂》这样的译名。
  除了美式的残暴还击,擅长恐怖题材的韩国电影也有自己的复仇大计:恐怖片。电影《突然有一天之D-day》,就描述了这么一个女校复读班:因为没考上大学,这些女孩被关进寄宿学校,没日没夜地读书,军事化管理下,除了读书一无所有。面对孩子们的痛苦,严厉的教导老师只会采取给她们注射镇静剂的方式来处理……终于有一天,这个故事以屠杀和自杀结了尾。
  
难道要怪保龄球?
 
  而当影视剧也走偏,以骇人听闻的社会问题来哗众取宠,原本的警世作用,就变成了“劝百讽一”。
  你看,有多少反映校园暴力的影片,把自己定位成了一部喜剧?《逃学威龙》如此,《我的野蛮同学》如此,《放学后的屋顶》也是如此。在这些影片里,霸凌和被霸凌的双方都像在游戏,被欺负的最多受点轻伤绝不足以致命,面对霸凌对象也只能是一脸的恨恨,从未表现出真正的伤痕。这样的作品多了,便难免使人感觉:原来霸凌不过是一些青春期的笑料,小霸怡情,大霸也不见得伤身。
  而“暴力美学”“虐杀”电影的流行,也使得孩子们对以暴制暴习以为常,甚至将不以暴制暴视为“憋屈”,视为“怂”。在韩国影片《马粥街残酷史》里,权相佑饰演的好学生转学到一所黑暗高中,面对欺负一直隐忍不发,就被观众视为“太怂”,必须有后半程的反转、报复、以暴制暴,才被认为是“终于出了一口恶气”。
  像这样“出了一口恶气”的,还有韩国恐怖片《少女怪谈》:被霸凌致死的少女,做鬼也要回来复仇,将坏同学一个一个干掉,观众才感觉到释放。而日本恐怖片《恶之教典》更拍到极致:老师虐杀全校学生,都不需要特别的理由。或许,观看此类“大逃杀”式的影片,本是基于某种心理需求。
  其实,不用说校园虐杀,即使没有这种特定题材,历史上许多臭名昭著的杀人狂,本来也是影视剧最热衷于改编的题材——伦敦开膛手杰克的故事被翻拍了一轮又一轮,类似的神秘人物还有十二宫杀手、杀人王曼森、女魔头……而《人皮客栈》《古惑仔》一类带着血腥刺激的青春片,也一向是叫座的票房大卖片。
  由于没有电影分级制度,中国的孩子可能会在院线片里接受更多“少儿不宜”的画面。即使是像《西游降魔篇》《捉妖记》这样,春节档、暑期档,看起来非常标准的“合家欢”电影,内里也包含不少血腥——西游里满头喷血的画面、捉妖里被千刀万剐的小妖,大人看了都觉得不适。
  不光电影暴力横行,游戏更是各种黄暴。在纪录片《科伦拜校园事件》里,受访者将校园暴力归咎于许多方面:重金属亚文化、摇滚乐,甚至是限制级的动画片《南方公园》和特立独行的歌手玛丽莲·曼森——因为凶手喜欢听他的歌。
  但玛丽莲·曼森对此表示委屈:“公开指责我很容易,我是恐惧的象征,代表人们恐惧的东西……好像指责我,就能让大家忘记白宫发生的绯闻(指克林顿出轨),忘记总统正在国外扔炸弹(指科索沃战争),总统和我,哪个影响更大?”
  迈克尔·摩尔在纪录片里自问自答了一番:美国人为什么更爱用枪杀人?因为我们的电玩很暴力?不,日本人的电玩更暴力。因为我们爱看暴力电影?不,法国人也爱看。因为我们听玛丽莲·曼森?不,德国人也爱听。因为我们有更多破裂的家庭?不,英国的离婚率更高。因为我们贫富差距大?不,加拿大的失业率是我们的两倍。因为我们的历史很凶残?不,德国有纳粹、日本屠杀中国。那到底是因为什么?难道要怪保龄球吗?——纪录片英文名为“Bowling for Columbine”,直译为“科伦拜的保龄球”,因为屠杀全校之前,两个男孩先去打了场保龄球。
  迈克尔·摩尔问玛丽莲·曼森:“如果有机会,你会对那两个男孩说什么?”曼森回答:“我什么都不会问,我会听他们说——而这正是大家都不去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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